军营里几乎每日都有人在夸他们的那位将军,起初沈烟冉不以为然,这会儿再听,脑子里便有了一张清隽的脸。
大胡子说得正起劲,看到跟前来了个身子骨娇小的大夫,突地住了声,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不可置信地问她,“你多大了?有十二了没?老子的一条胳膊比你的腿都粗,你确定能替我接骨......”
此话一出,周遭一阵哄笑。
沈烟冉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同样的事,她已经经历了一回。
昨儿董太医领着她去了一趟前营,见到了他们口中的那位江大将军。
过去时,江将军正同几位副将在议事,等几人商议完了,董太医才上前禀报,“将军,新来的一批医官已经到位。”
董太医呈上名册,沈烟冉一直埋着头,只听到了几道竹简翻动的声音。
半晌,那人突地开口,“这哪家的?”
低沉的音色,稳重中又有一股子明朗的清润,余音过后还能品出淡淡的冷然。
很好听。
沈烟冉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只见跟前的木榻上坐着一人,月白的长衫,领口内露出了暗红里衣的衣襟,银冠束发,手臂处穿了一截铠甲,单手搭膝斜望过来,苍穹的暮色恰好穿过米白的账布同他跟前的灯火相溶,适宜地映在了那张脸上。
一字浓眉延过了眼角,紧凑不乱,眸色黑沉清明,鼻梁挺拔,人中长且挺立。
——可不就是万里挑一的长寿之相。
在这之前,沈烟冉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并没什么要求,可在那一刹那,突然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话,“咱们行医的,要是将来有造化,能遇上个长寿之相相伴一生,这辈子便能图个轻松。”
长寿之人,做夫君最合适。
脑子里陡然生出来的非分之想,扰乱了她的思绪,一时忘了行礼,待她回过神来,董太医已经替她回禀了,“沈家二公子沈安居。”
那位将军当时的表情,同跟前的大胡子一般,甚至更为激烈,起身走到了她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如同钳子夹虾一般往上一提,险些将人提了起来,神色极为嫌弃地问她身边的董太医,“这细胳膊细腿的,沈家是没人了吗。”
这会子她的一截手腕都还有些隐隐作痛。
长得是好看,脾气不好。
可惜了......
沈烟冉蹲下身,没理大胡子话里的讽刺,看了一眼他肿成大馍的膝盖,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真有那么好看?”
大胡子一听,觉得这话问得太过好笑,当下环顾四周,想寻几个同他一样反应的人,“那还用说......”
沈烟冉趁机捏住了他的关节,轻轻地揉了揉,随后利落一扭。
“啊......”大胡子只听到了骨头“咔”一声响,钻心的疼痛还未蔓延上来,又消去了大半,回过头时,沈烟冉已经接好了骨。
大胡子盯着她,神色一阵扭曲,突地抬头唤了一声,“将军。”
沈烟冉转身接过跟前跑堂递过来的木板,再用白沙麻利地缠住了他的腿,“行了,知道他好看,下回见了他,我也替他把一回脉,印堂发黑的人,夜里肯定睡不好......”
沈烟冉说完,才发现一屋子的人不知何时都安静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狐疑地回过头。
昨儿还嫌弃过她的那位将军正立在她的身后,容颜同昨日无异,英俊得一塌糊涂,唯有眼圈透着一片乌黑。
神色也不太好看,“包扎完,出来一下。”
第4章 我没,没哭啊
沈烟冉下意识地往环顾了一圈,见他的视线确实是盯在了自己的脸上,才忙地点了头。
江晖成转身走了出去。
阴沉的天色不见晨光,灰蒙蒙的云雾从头压下来,那双在战场上染了风霜的眸子,难得露出了几分疲倦和狐疑。
就,他妈着魔了......
沈烟冉替大胡子固定好了板子掀帘出来,江晖成已立在营帐外等了好一阵。
今日陈国将士回营休整,江晖成没穿铠甲,一身青黑色的箭袖劲装,素色腰带上挂了一把佩剑,周身上下并未留下战场所磨练出来的粗狂,反倒带了几分读书人的清冷儒雅。
沈烟冉昨儿回去后旁敲侧击地同董兆打听过。
来战场之前,这位江将军是长安城内有名的才子,若无意外,来年殿试必定会金榜题名,也不知是何原因,突然又弃文从武,回家继承了祖业,先是去皇宫当了两月的二等侍卫,辽国来犯后,主动请缨前来抗敌。
且还文武双全。
自三月前他带兵来了这,脚下的这片地,就没往后移动半分。
这样的人才,实属可贵,不枉底下的一群伤员日日吹嘘,沈烟冉心头也对那张脸生了几分崇拜。
脾气不好,但胜在长得好看。
眼前的背影转过来时,沈烟冉便给了他一个灿烂十足的笑容,“将军,久等了。”
声音清丽,笑容干净,与昨夜那张梨花带雨的哭脸,全然不同。
许是昨夜被那哭声折腾得实在够呛,江晖成不想再经历一回,如今这个笑容,竟莫名地让他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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