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回去,也够咱给儿子们吹嘘一辈子了。”
身旁一人嗤笑道,“你媳妇儿都没,哪里来的儿子。”
“媳妇儿还不容易,等老子回去,先娶他个大家闺秀,生几个胖儿子,再纳两房妾室,日日等着被人伺候......”
“你还是赶紧睡上一觉,别说儿子,梦里说不定连孙子都有了......”
营帐内顿时一阵哄笑,呼痛的呻|吟声也停了下来。
一屋子人正说得正起劲,身后的账帘突地被人掀开,凉风冷不丁地从外灌进来,沈烟冉膝下的一截衣摆紧紧地裹在了脚踝上。
安杏立在门口守夜,转身迎了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进来的那人猛地推开,摔在了旁边的盆架上。
“呯呯彭彭”的一阵响,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烟冉闻声抬头,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诧异地看着来人,只见那人的目光恶狠狠地巡视了一圈屋内,厉声问道,“谁是沈安居?”
沈烟冉还在缝针起不了身,声音带着疲惫,“何事?”
那人咬牙切齿地盯向了沈烟冉,“锵”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直直地朝着她冲了过去。
安杏见情况不对,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一身狼狈,一把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
战场上打仗的人,岂是一个姑娘能拦得住的,那人回头提着安杏的后领子,将人擒了起来,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沈烟冉,如同要将她生吞了一般,“你沈家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没得救就没得救?老子将人送回来交到你们这群狗东西的手上,是活着的!你竟然为了一条毫不相干的贱命,舍了我王家的命,你是没长眼睛还是生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今儿就让你偿命......”
一屋子的伤员多数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亦或是想阻止,看清来人后,也不敢上前。
沈烟冉只得放了手里的银针。
刚站起来,衣襟就被那人死死地攥住,沈烟冉身板子本就小,又熬了一日一夜,被那力道带起来时,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天晕地旋。
安杏和跑堂的几人冒死去救人。
沈烟冉被推搡得都快吐了,账外才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宁侍卫先掀开帘子进来,阻止道,“还请王副将松手。”
“她没救王文志,救了个小兵,她是不认识人,还是不知道文志是你们江将军的亲表弟......”
话音刚落,门口突地飞过来一把长剑,不偏不倚地定在了王副将的脚下。
江晖成还是今日那身铠甲,脸上也已有了几丝疲惫,似乎并不像多费口舌,只看向那人,道,“放开。”
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出。
王副将一咬牙放了人,推出去时力道却不小,沈烟冉没站稳,手掌蹭在了地上,瞬间磨破皮了,适才手上本就沾了血,这会儿倒是分不清是谁的了。
脑子里嗡嗡的一阵响,她确实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为医者,也从来不论身份。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安杏忙地将她扶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发了抖,“都怪奴没用,沈大夫可疼......”
“无碍。”这一疼,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跑堂赶紧去打了一盆水来,沈烟冉将手掌上的血清洗干净了,才瞧清手掌磨掉了一块皮。
比起屋里缺胳膊断腿的伤员,这点伤实属算不得啥,惦记着适才那人的伤口还未缝完,沈烟冉让安杏找了一块白纱,“先帮我绑着。”
昨儿受伤的人多,一个营帐只配了一个医官,跑堂的倒是有两三个,平时也只会递个东西跑跑路,别的都不会,安杏之前在后厨当差,更不会,见那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捏着白纱干着急,几回都没下得去手。
正犹豫,身旁一人挤了过来,冰冷的铠甲还夹带着夜里的凉意,利落地从安杏手里抽过了白纱。
安杏忙地退开让了地儿。
江晖成又往前走了一步,五指轻轻地捏住了沈烟冉的手腕,力道比起头一回见她时,全然不同。
沈烟冉抬起头。
江晖成没去看她,低头将手里的白纱慢慢地缠在了她的掌心,修长的手指来回地在她眼前打着圈,半刻后,开了口,“生命不分贵贱,抱歉。”
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稳成。
屋子里灯火静谧,沈烟冉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此时盯着掌心缓缓而绕的白纱,心口突地一悸,眼眶生了涩,不敢出声。
江晖成绑好了,才抬眼看向她。
沈烟冉转头转得太快,江晖成只见到了一个后脑勺。
沈烟冉从小跟着自己的父亲学医,见过不少这事儿,父亲常说,习医之人,得先将自个儿的心磨平。
沈烟冉并非是个内心脆弱之人,心头的委屈和难受还未蔓延出来,便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沉默地走到了伤员跟前,埋下头继续缝着针。
夜色渐深,营帐内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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