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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隔壁的绝泰外院,玄鉴和众弟子重复了以上流程。
    约莫是两位堂主风格迥异,两边弟子议论的内容也不大一样。绝甚堂众说话虽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刻薄,但主要关注的还是无阙谱和许垂露的武功,绝泰堂众的视野则更广阔许多,从她额前几根毛到足下几点泥,从她家有几亩田到祖坟几根烟都完完整整地编排出了一套精彩纷呈的歪理邪说。
    其想象之奇异、水平之高妙令许垂露心悦诚服,如果她不是这位许师叔本人,至少也要信八成。
    当她踏入绝奢堂外院时,心中已做好接受下一轮洗礼的准备,然而这堂弟子却很安分,除了看她的目光中透着灼灼辉辉的欣喜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夸张反应,哪怕她已走出十丈远,院中也没传来一句言语。
    居然莫名有点失落。
    是我不行了还是他们不行了?
    玄鉴的步伐最终停在了一方清幽院落,比起攸心居,这院子虽小了些,设施却更完备精致,至少能看出是常有人居住打理的。
    她将袖子里铜铃取出放在窗台上,又从水缸里打了一盆水,对许垂露道:往后你便与我一起住在闲和居。
    这里就是闲和居?嗯,我知道了。
    她与玄鉴还算熟悉,且对方只是个小孩,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这安排对她而言已算格外优厚了。
    玄鉴一边净手一边对她道:宗主只有你我两个亲传弟子,她必一视同仁,不会薄待任何一个。你的卧房我已收拾出来了,若需要什么别的,可以同我说或者明日下山采买。
    我其实,我身上没有银钱。不知门中有没有能赚月钱的门道,杂役之类的活我也能做。
    玄鉴一愣,继而笑道:没钱用我的就是了。
    许垂露瞠目。
    这是什么霸总发言?
    唔,也不能算是我的,这些都是宗主所有,她从不吝惜此等身外之物,你也不必同她客气。
    许垂露由惊转喜:包吃包住包教武功还有钱拿,还有这种好事?
    突然觉得每天挨几顿打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玄鉴取出白帕擦了擦手,转身走入自己的屋子,片刻之后,捧着一方小巧木盒回到院中,将它递给了许垂露。
    她接过时只觉此物重不能托,险些把她的手骨砸折。
    许姐姐本就年长于我,做事也精细,这些东西交给你保管我更放心。
    许垂露勉勉强强把它抱在怀里,疑道:这是
    一些黄白之物。
    许垂露忙收紧胳膊,沉甸甸的金银也压不住她心中骤然生出的莫大恐慌。
    随随便便给徒弟的零花钱都有这么沉的一箱,萧放刀的副业怕不是江洋大盗?
    玄鉴读出她目光中的猜忌之意,解释道:并非什么不义之财,绝情宗在城中本有产业,一些生意往来都是水堂主打理,但那些收入多用于宗门建设和日常开支,至于你手中的这些
    玄鉴竟有些不好意地挠了挠后脑:多半是正派送给我们的。
    许垂露暗自吃惊,正邪两道已经和谐到逢年过节互送大礼这种程度了吗?
    当真是送的?
    玄鉴点头:有时抓到试图潜入绝情宗的眼线,宗主便会用他们勒换取财物。
    就是勒索吧。
    许垂露尴尬道:万一他们不给呢?
    玄鉴笑得十分纯真:正派重义轻财,若是为了这点银子不顾弟子性命,岂不落人口实。
    高啊。
    这两年他们安分不少,大概也有这个缘故。
    原来如此,受教了。许垂露心安理得地把箱子往怀里揣了揣,玄鉴,你平日里几时起床,几时休息?
    玄鉴支颐忖道:卯时起,子时休。
    这么早?
    不过许姐姐不必按我的时辰来,辰时前我会把早膳做好,你辰时起来吃就好。玄鉴考虑得周全。
    啊?许垂露有些发懵,不、不了,以往是因为我不能出攸心居才劳烦你送饭,现在我可以自行去饭堂,不用你来回奔走。
    许姐姐认为那饭是膳房里的厨娘做的?
    莫非不是?许垂露仔细回忆了下,那些菜品类丰富,滋味鲜浓,应是经验老道的厨子所做啊。
    玄鉴很不端庄地眯起眼笑开了,遂又觉得这样不够得体,才勉强把笑意压了压,开口问道:那些都是我做的。许姐姐就不曾想过,为何给你送饭的是我?
    说实话,想过。
    依玄鉴在门中的地位,给她送饭实在屈才又浪费,但她又想萧放刀或许只是不想让不信任的人接近攸心居,才派了自己的徒弟来。
    你在柴房吃的那顿饭亦是我所做。玄鉴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唯一一个吃完我做的饭的人。所以后来得知你要留在攸心居,我是主动请求为你送食的。
    ?
    她有这么不挑食吗?
    不是,其他人的舌头是怎么长的,如此美味珍馐竟不晓得享受,练功能把人的味觉都练歪不成?
    这不应该啊。许垂露喃喃道。
    并非是旁人不喜欢,只是他们饮食大都粗简,且因一些功法之故,有颇多忌口,我的许多尝试恐会成为他们的负累,所以
    懂了,所以她这个荤素不忌的饭桶恰好能满足玄鉴的投喂心理。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属性,前途无量。
    可如此麻烦,这一月岂不耽搁了你许多工夫?许垂露还是有种压榨童工的歉疚。
    玄鉴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高慢:道之所存,未尝不在烟火之上、五谷之中、盆钵之内,经这一月,我于武道的体悟又有进益,我尚未道谢,你又何必生愧?
    此等觉悟绝非我辈所有,许垂露不由佩服起萧放刀找徒弟的眼光,若没有自己横插一脚,这师道传承之路该是何等纯粹辉煌啊。
    许姐姐早些休息罢,我晓得侍奉宗主并非易事,身为首徒,我亦做不到如此耐心细致。明日下山也要耗费不少气力,今天要养精蓄锐才好。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萧放刀难伺候。
    许垂露深以为然:好,我回屋收拾一下。
    乔迁新居之喜让屋内秋风变春风,熏得她陶然似入美梦。屋子大小适宜,干净朴素,被褥蓬松柔软,新得能嗅到棉花的木香,更重要的是有这一盒真金白银坐镇,这一觉能睡得无比踏实。
    她的确也由着自己早早歇下魂伴周公去了。
    次日,鸡鸣了三声,她缓缓转醒。
    外面比攸心居要嘈杂许多,这些与啁啾雀语融为一调的声音大都是准备下山的弟子发出的嚷嚷喧议。许垂露往窗外一望,玄鉴衣冠整齐,清醒已久,她忙起床洗漱,赶在天大亮前与玄鉴一同踏上下山之路。
    毗邻幽篁山的城镇乃赤松镇,虽比不得京师那样的大都会,但在东边也是个叫得上名号的繁华重城了。尚未入城,她便闻沸耳远市之声,可以想见人群何等稠闹不息、买卖何等云屯雾集。
    她与玄鉴欲入一巷,却被巷口的熙攘人群堵住了,其中既有普通百姓,也有武夫打扮的江湖人,不晓得凑在一处看什么。
    你这画的可是萧宗主?
    这等神勇英姿,还能是谁?
    许垂露遥遥瞥见了那画匠手中横眉怒目的宗主持剑图
    等一下,萧放刀在民间风评居然不差?这些人也不怕这魔头见之生怒,血洗画摊?
    第25章 .明离女冠
    她实在想不出萧放刀的画像有什么用处,是能辟邪还是能招鬼?怎么引得这么多人驻足品评?而且刚才好像有人掏出白花花的银子买走了几张
    许垂露皱眉道:他们买这个作甚?
    此处嘈杂,正常音量说话完全被淹没在衣香鬓影间,玄鉴只得稍稍踮足,扯住那只袖子,令对方往她这侧倾身,仰首道:无论是仰慕者还是仇视者,想要寻到宗主,总得知道宗主是何模样才行。
    许垂露憬悟。
    既有天下第一的名头摆在此处,其追随者和憎恶者恐怕一样多,这地方没有照片和便于传播的媒介,要知晓萧放刀的长相,只能靠旁人描述和这些画像了。
    可是画成这样男女都看不出,如何能作为寻人的参照?
    许垂露觉得自己声音不大,混在这嘈杂吆喝里甚不如蚊吟,却不知那山羊胡画师的耳朵怎么就精准捕捉到了这句不逊之言,他顿时将目光锁在许垂露身上,人也从木凳上坐起,冲着这边怒然叫道:谁在此处大放厥词?什么叫画成这样?那边的丫头过来把话说清楚!
    她暗道不好,忙牵着玄鉴往外挤,逆流而行,原本不算显眼的两人顿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然而行至此处,唯有硬着头皮溜之大吉这一路可走,她本已将半个身子挤出圈外,却忽感有人拿什么硬物戳了戳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竟是那画师的笔杆。
    姑娘,我看你见地颇深,应当是个行家,不如你来替我添两笔?
    画师捻须眯眼,神色轻鄙。
    许垂露认为他的台词应当是你在教我画画?
    她可没有一点拆台砸场的意思,但方才那句话简直是在小号吐槽同行结果忘记切号还被截图到当事人面前的社死现场。
    被追到这个地步,要再装傻也难,她只得悻悻干笑道:我是外行人,方才信口胡说,老伯莫要与我计较了。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你害了我的生意,不拿出点诚意怎么好说?
    许垂露心道果然。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一个钱字。
    这分明是故意碰瓷,原来这人笔下功夫不怎么样,是因为把心思都放在练耳朵上去了。
    你看她这身衣服,好像是绝情宗弟子啊。
    那她定见过萧放刀了?说不准那老头真画得不像呢?
    姑娘既有把握,不如就画上一画,总亏不了的。
    周围人皆在起哄。
    许垂露不喜欢找麻烦,但也从不吃闷亏。她不想刚一下山就破财消灾,何况玄鉴还在身边,把银子白白送人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于是她接过那支开叉的毛笔,走到画摊前,在砚台里润了润笔尖。
    那画师伸手把自己的画抽了出来,留给许垂露一片雪白的生宣,冷道:只能用一张纸,这可是上好的夹宣。
    多谢。
    许垂露多年不曾握持毛笔,但幼时的国画底子还在,画不了工笔,挥出个写意人物却是不难。
    她以泼墨晕出萧放刀的长发,以中锋勾出她的身形,焦墨为剑,湿墨为裳,最后轻细地描出她凌厉而风情的眉眼,再加上极淡的一抹唇色,便是画成了。
    对她来说这几乎毫无难度。
    众人也探着脑袋看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啧啧感叹,犹如直播时弹幕横飘。许垂露搁笔后,原是自信满满,却见那画师蹙眉盯了她这幅大作良久,半晌后,才犹疑发问:你画的这女子是绝情宗宗主?
    什么意思?
    她的画就算称不上风骨峭峻,也能算形神兼备了吧?
    她甫一点头,便见画师的齿牙春色豁然显出,众人也随之笑作一团。
    这人当真是绝情宗弟子?她不晓得萧放刀身长八尺,状似猛汉么?若纤瘦成这模样,怎么提得动剑?
    哈哈哈哈哈,若萧放刀生得如此俏丽,绝情宗还怎么绝情得起来!
    ?
    许垂露本想反驳,画师却已卷起那张纸,把她从方凳上赶下,弯起那双发皱的眼眸,对她道:姑娘笔法温柔,画这等粗野之人浪费了,不若我替你引荐几个书商,去画那些话本的插图吧。
    不必,反正也不缺钱。
    她就是为萧放刀扭曲的形象感到些许不忿。
    还未接话,人群中传来一声男子的猥笑:画什么插图,我看她这手画春宫正好
    许垂露眉头一皱。
    男子的笑声倏然断在肉石相击的闷响里。
    谁?谁踢老子屁股?!
    围摊众人摩肩接踵,衣袂无隙,他身处人群之中,没人能对他做出踢的动作。他身边的人见其大惊小怪之态,掩鼻嫌弃道:胡叫什么,旁人最多也就是碰你一碰,皮糙肉厚的,还挨不得啦?
    男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抑着痛愤之色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许垂露觉有异常,低头去看那画师,发现桌上用于镇纸的四块玉石无端少了一个。
    多谢老伯指点,但我还没有本事靠此赚钱,您的好意,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画师挥袖摆手,不耐地催她离开。
    而许垂露正要抱拳告辞时,对方用一种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道:既是不会武功的新弟子,外出行事当以谨慎为上。
    她目光微动,顿首未语。
    终于,玄鉴带她逃出那片密得叫人窒息的人群,在一处较为冷清的巷角停下。
    许姐姐,碧须真人性子有些乖违,他只是喜欢戏弄小辈,绝非有意看轻你。
    许垂露张了张嘴,愕然道:他还真是绝情宗的人
    玄鉴摇头:也不能算我门中人,但他是明离观的长老。
    出现了,新名词。
    她电脑里那张插画的场景只包含绝情宗,山下种种她不曾构想,也一无所知,然而从玉门出现开始,她便明白自己对这个江湖的了解仅仅是冰山一角、沧海一粟,如果说这仅仅是由一幅画展开的世界图景委实复杂得有些过头。
    一个萧放刀竟能牵扯出这么多庞杂混乱的势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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