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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放刀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所以,这就是你欣然应允不能嫁娶规矩的原因?
    算是吧。
    对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尽管受到了些许冲击,面上也未太失态,片刻后便恢复如常。
    嗯,吃饭。
    萧放刀其实没怎么吃,只夹了几口素食便开始酌酒自饮。
    许垂露颇有压力,也吃得谨慎,一般情况下,她不会主动对人提及此事,毕竟来到这里后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取向如何对绝情宗弟子来说没有分别。这么直言坦露,万一因此给萧放刀带去什么顾虑就不好了。
    你若想独住,可以另开一间。
    萧放刀果然开始乱想。
    不用,其实你不用刻意为此做出什么考量。
    但她也知道一旦说出那句话,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非议、麻烦、各种无意或恶意的揣测
    我明白,我不会告诉旁人,也不会再提此事。她放缓了语气,要是不想与云霁有所牵扯,可以交由水涟处理。
    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麻烦他。许垂露小口饮羹。
    麻烦我也可以。
    许垂露喉头一滚,险些把舌头咬到。
    夜色昏昏,火冷灯稀。
    与人同住并不让她感到为难,这里宽敞清雅,花窗屏风将空间隔出几个功能不同的分区,牙床、浴桶、饭桌、书台各处一方,互不相扰,而且萧放刀行经之处根本不点灯,沐浴休憩皆在黑暗中进行,如果不是那人身形实在惹眼,她几乎感觉不到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躺倒在柔软床榻里时,她觉得自己睡前应该知会同屋之人一声,于是露出埋在被褥里的下半张脸,对着空气道:宗主,我睡了。
    别睡。
    ?
    大半夜的已经超出工作时间了,她还不能睡觉吗!
    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声音听着完全不像是躺下时发出的:你故乡在何处?
    怎么又查户口?
    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小城镇,说了名字恐怕也没人听过。
    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挺好的,不过我没办法回去了。
    为什么背井离乡?
    许垂露感觉这像什么面试现场,保守地答:不是我想出去的,不过现在感觉留在外面也不错。
    唔。
    许垂露怕自己答得不够真诚,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不是你写的?
    是啊,那是
    许垂露反应了半天,终于把这词和萧放刀的问题联系起来。
    它的下片抒思乡之情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虽然但是
    这种千回百转的细腻心思真的是萧放刀这种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应该具备的吗?
    多谢宗主关心。许垂露忖了一会儿,我并没有为此伤怀,不过,我的确希望我们这一路能夜夜好梦。
    嗯。
    萧放刀合上双眼,不再出声。
    她夜间从来只打坐调息,无眠也无梦。
    第46章 .以容取人
    绝情宗刑堂。
    被吊在刑台上的男子囚首丧面、衣衫破败, 破口处扯出的断线混在血肉里结成一片狞恶的疮痂,脸上虽无外伤,却因气息紊乱、内力冲撞交替显现出青白二色。他一时战栗抽搐, 一时咳嗽干呕,皮骨心神俱近丧亡。
    风符展臂伸了个懒腰,悠悠走到男子身前, 笑着盯住那双已失去神采的眼睛。
    宋师弟, 你我也有几年同门情谊, 你入门至今已有五载,亏得广溪师叔她老人家现已归隐, 否则见你这般模样, 不晓得要多失望呢。
    风风堂主
    你给阮寻香递送了不少消息,宗主能忍你是因为你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但我早就看不惯你这吃里扒外的贱骨头了。
    他气血上涌, 咳得更加厉害:我对一片忠心
    她扬了扬眉梢,替他撩开垂在眼前的乱发, 温柔道:是吗?你是绝奢堂弟子,宗主早将你审过一遍,照理说依旧例处置了便是,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落在我手中?
    宋余声没有答话, 但本已空洞的眼瞳又被恐惧填满。
    因为你活不成啦。她弯起眸子, 宗主仁慈,若不是非死不可的罪人,她是不会交给我的。
    我我知道风堂主手段了得, 只只是不知,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
    风符遗憾地叹息一声。
    宋余声先是将许垂露下山一事修书告知阮寻香,又在被盘问时攀诬许垂露与楼玉戈有关, 一旦牵涉到这个名字,萧放刀便不得不动杀念了。
    其实风符明白,宗主知道的很多,在意的却很少,她可以容忍宋余声的不忠,可以容忍自己和水涟的缺点,可以容忍阮寻香之流的小算盘,甚至连许垂露的来历身份都可以不追究,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萧放刀不寄望宋余声能招出他背后指使之人,因为这对她而言也不重要。
    而风符不同,她的视野更窄更偏,故而常能在奇崛险怪之处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我把你要来,自是因为我对你还有好奇。风符捏住他的下颚,将他那张平庸的脸孔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我看你在绝奢堂中声望不错,宗主为何宁肯空悬堂主之位,也不让你来当呢?
    宋余声脸色一白。
    我不过是靠着和宗主的交情才能当上堂主,水涟入门不到三载,不晓得使了什么手段让宗主对他另眼相看,许垂露就更可恨了一个细作居然摇身一变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世上岂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风符附在他耳畔,低缓而幽柔地轻呵,宋师弟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不我没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困缚四肢的铁索随之发出凄厉的悲泣。
    啊呀,一年前关于我的流言是不是也有你的一杯羹?她踮起双足,替他解开双手的铁铐,不对,这是看低你了,说不准你就是流言的始作俑者,你很乐意看到我与水涟相争,我不在,更便于你立功,可惜你没料到武林盟的人来势汹汹,你性命都难保,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你躲在水涟身后,毫发无损,真是聪明。
    他被风符放了下来,匍匐跪在染满血红的石台上,他的呼吸贴着冷硬的青石,涸泽之鱼般轻微挣扎着。
    我不是你空口污蔑
    风符失去耐心,将他一脚踢得翻过身来:若你只会说这几句车轱辘话,我便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切成肉沫,一点点喂到你肚子里去人们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对吧?
    他惊得捂住了嘴,支支吾吾道:不你不能
    说啊,你是何时背叛我们的?认识阮寻香的时候?还是入门之前?亦或是许垂露出现之后?她仿若一位不谙世事的孩童,对世间一切罪恶都充满困惑,宗主对你哪里不好?我们又是何处得罪了你?他们是用什么东西收买你的?
    宋余声一怔,然后在满室血气中陷入沉默。
    如果不是那具身体犹在抖动,风符几乎要以为他已断气了。
    他的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大笑。
    呵呵哈哈哈哈风符,你好蠢。
    嗯?乐意受教。
    他躺倒在地,胸口因大口呼吸起伏不止:我是细作,水涟为什么看不出来?他最擅收买人心,对每个弟子都了如指掌,如果不是他包庇,我怎么能怎么能活到现在?
    风符眯起双眸。
    那个许垂露无端冒出,明显有问题,他却没能揪出此人,呵呵他们早就相识,合起伙来蒙骗宗主,只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笑了起来:你这么想死?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宋余声这条疯狗已不管不顾四处攀咬,口中吐不出什么真话了。
    你若不信,怎么还听得这么认真宗宗主把你们放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当然信,所以才给你机会让你说完啊。
    宋余声的狂笑慢慢息止,人死灯灭之际,他目光清明了一瞬。
    对不起,对不起,啊唔噗呃杀了我,杀了我
    风符怜悯地望着他。
    别别让水堂主去敛意山庄,真的,这是真的
    什么?
    他浑身一震,惊恐道:让我死、让我死!
    风符目光一厉,顿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在手上:你方才说什么?
    宋余声一直被关在刑堂,有弟子日夜看守,他不可能得知武林盟的邀约,更不知晓他们已离宗前往西雍,为何会发出此种警告?这种谎话毫无意义。
    而她掌下之人已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距咽气只差毫厘。
    你不许死,把话说清楚
    风符捏着他的鼻子灌下一碗药汤,宋余声被呛得干咳不止。
    咳咳哈哈哈你希望我再说一遍吗?
    疯了,他又疯了!
    她掐住那段涨红的脖颈:你
    宋余声力不能支,只能以气音虚弱道: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听完这句,你说不定会放了我呢
    快说。
    他绽开一个笑容,嘴唇翕张:祝你,和白行蕴,白头偕老。
    风符脸色骤沉。
    绳镖如蛇飞旋而起,于银光明灭的一瞬切开了他的咽喉。
    喷溅而出的温热液体沾上她的衣领与颈项,洇出几朵红梅样的血花。
    她木然地盯着那具仍挂着森寒笑意的尸体,静立良久。
    直到一名弟子急急从外奔来,对她敛衽抱拳道:风堂主,玉门掌教在山门求见。
    白行蕴是独自一人前来,身边没有侍从,也没带张断续,甚至他随身的苗刀无诤都未曾携持。
    风符一言未发,直接运起一掌往其胸口击去,白行蕴退身相避,堪堪接过她两招。
    她收了掌势,冷冷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他温和地笑:全靠阿符鼎力相助。只怪我耗去你太多心力,不然你也不会杀个人都会弄脏自己的衣裳。
    她没有心思同他说笑,你来做什么?
    本是打算邀你同游,现在看来你心情不大好,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
    风符蹙眉:你再拐弯抹角,我就
    别生气,阿符。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开得正艳的凤仙花,我真的是来感谢你的。
    花期已过,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白行蕴神情寂寥:我秋时摘取,贮于冰窖,旧疾发作时,便会取出一朵慢慢玩赏,以慰相思。
    有病。
    若我无疾,你怕是一句话都不会同我说呢。
    风符凝视着那朵娇艳欲滴的凤仙花,更觉孤心一事亟待解决,不能再拖。
    她夺去他手中的花:好,花留下,人就不必留了。
    白行蕴怅然若失,一步未动。
    怎么?你真觉得自己人比花娇?
    他错愕抬头:难道不是?
    风符阖目不语。
    她曾想过,为何人要克制对人的欲望,却不必克制对花的喜爱?
    因为欲是索取妄求,是掠夺摧毁,她尽可随心折下一朵花,却不能随意灭杀一个人。
    对人而言,这种摧毁或许并不是单方的,它要吞没谁,便能吞没谁。
    翌日清晨。
    许垂露是被外头的争执喧嚷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更衣洗漱,在用早膳时半耳闻半目睹了故事事故的全过程。
    发生争执的两位主角是云霁和茶棚遇到的那位斗笠青年。斗笠人风尘仆仆急急忙忙奔入大堂,恰与云霁这醉汉正面相撞,双方都没反应过来,各自趔趄一下跌坐在地,斗笠人的木匣受了磕碰,便开匣检查其中物品,发现自己种在瓷盒里的药仙草被震落了一叶,这一叶非同小可,他登时大怒,要云霁赔偿,云霁原不想认,但对方脾气豪横,他只得邀他入席,酒菜招待,详谈赔偿事宜
    令许垂露震惊的是,那看着粗犷英朗的带刀青年居然是个大夫。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
    第47章 .断草可续
    没想到萧放刀口中的再见之日来得这么快但许垂露也没有上前打招呼的心思。
    那两人相谈甚欢, 就一片药仙草究竟值多少银两的问题喝了好几壶花雕,许垂露觉得好笑,这群江湖人似乎离了酒就说不动话谈不了事, 把这种问题搁在酒桌上商议不知会解决得更快还是更慢。
    她没去详听他们的谈话,只专注于面前的蒸饼与小碗杏仁粥。毕竟吃饭对她而言无比重要,分心和怠慢都会影响体力恢复的效率。
    专心也并不总是好事, 譬如此刻, 当斗笠青年迈步向她走来时, 她相信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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