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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垂露想不透萧放刀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徒弟来,萧放刀的武功怒气锋锐,从无虚招,每一式必要有地可落,有物可施,而玄鉴更重体悟,对草木生灵饱含怜惜之情,她学到了萧放刀的镇静沉着,却学不来她的冷厉狠绝。
    不自觉间,她已开始为玄鉴的未来担忧。
    我吃完了。玄鉴放下碗筷,对两人道。
    许垂露点头:嗯,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吃好了会收拾的。
    玄鉴看一眼水涟,未再多言,转身回了马车。
    亭中只余两人,水涟终于开口:饮河剑的确不是我的。
    这么直接吗?!
    许垂露从碗口抬起头,严肃道:你吃得太少了,多吃点我们再谈。
    水涟一愣,不知对方怎么忽然就摆起了姐姐架子,又因方才之事无从拒绝,只好顺其意再吃了小半碗。
    这片刻时间,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水涟与那山匪必有渊源,且是他不愿为外人道的渊源,他恐怕会求自己隐瞒此事,或是干脆忘记方才发生的一切
    你说罢。
    她抹去唇角油渍,正襟危坐。
    水涟也紧张起来:我与周渠是旧识,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方才我未处置得当,害你冒险,对不住。
    是我自己要下车的,剑上的东西只有我能取回。我原想给你换把佩剑,只是未料你们没说两句就开始交手。其实我没听出来什么,也不会因此就怀疑你,纵你不找我
    我明白。水涟打断她的话,我亦是自愿告诉你的,若你想禀告宗主,我亦无怨言。
    许垂露苦笑,这话有点刘备托孤的意思了。
    言下之意,当然是要她最好缄口。
    他将倚魁山旧事、饮河剑来历悉数告知,叙述周详,言辞恳切,并无虚口。许垂露听罢,不觉得此事有何隐瞒的必要,便道:你有与我说这些的工夫,不如直接向她解释。
    水涟情绪低迷:她的确不计弟子出身,否则也不会用我,或许她不在意,但我做不到这么想。
    许垂露见他泫然若泣,心下一慌: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不问我便不说。
    嗯。
    水涟心知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承诺,毕竟谁也不能确定自己可在宗主面前撒谎。
    他想,方才他该把饮河剑还回去的,如果不是和湛犹在,他定会这么做可这样岂不是承认自己错了?但若他真觉得他错了,这些年总该感到自责愧疚,可他没有。
    他只想解决麻烦,解决自己的麻烦。
    从前如是,现在如是。
    水涟发现他已找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便失神地盯着鉴缶里的残羹冷炙,任目光随汤上浮油起起灭灭。
    汤液流荡是因风动。
    他闻风声过耳,四肢反应比思虑更快,足尖借力石凳底墩往后掠去,一手抽出腰间饮河,一手拎住许垂露,将她送出亭子。
    有人暗袭,回车队,不要出来。
    许垂露晃神的一瞬,水涟已与那黑影缠斗起来。
    对方显然是个高手,两人相对,乍分乍合,快得只见两道浑然的模糊色团。
    她本该依水涟叮嘱迅速遁逃,然而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使她站在亭下石阶,迟迟未动。
    刺客一袭黑衣,黑笠黑帷,身形高挑,很有几分眼熟。
    当然,最眼熟的还属她肩侧与这激烈厮杀画风不符的粗糙圆饼。
    她赤手空拳,与水涟对招仍显得游刃有余,水涟不愿与之正面相抗,又想把人困在亭中,打得束手束脚,他身中数掌,却未避退。此时宗主不在,当属他武功最高,若他制服不了此人,必令同伴落险。
    几招之后,他终觉出一点怪异。
    对方竟然也是冲着他的饮河剑而来,招式虽凶却不致命,意在夺剑而非伤人。
    被她擒住手腕,他顿感右臂坠痛,不由撒手弃剑。剑入敌手的一刹,对方轻笑一声,旋身点跃而出。
    雨仍在下。
    水涟目光微动,俯身拾取躺在凭栏下的纸伞,握住伞尖,提气运功追上那人,展臂前刺,似要以伞柄击其手肘,对方单手化解他的攻势,顺便接下纸伞。
    许垂露便在愣怔中眼睁睁见她鸟翼掠水般腾踔而起,把自己揽进那片漆黑,然后身如斜雨,随风隐入一葱葱茏茏的崎岖小道。
    山亭距马车有一段距离,但这番动静也足以引起武人警觉,苍梧与玄鉴皆从马车钻出,满面惶遽地奔向形容狼狈的水涟。
    他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苍梧举臂踮足,勉强把他罩在伞下,蹙眉道:方才发生何事?明露呢?
    二姐被人劫走了。他的声音似乎比雨水更凉。
    玄鉴急得拽他衣袖:是谁?与你交手的人?
    是大姐。
    苍梧惊得五指脱力,一时没拿稳伞头,伞骨倾斜,蓦地砸在水涟头顶。
    眼前黑黢黢的蒙面大汉正是萧放刀。
    许垂露比水涟发现得更早。
    萧放刀扯下面巾,挑眉看她:你眼力不错。
    没有。许垂露谦虚道,主要是之前见过一次,不至于大惊小怪。
    没有这么傻的山匪,几人就敢在蒲州一带劫道,要么是另有埋伏,要么是受人指使。
    许垂露会意:你想跟上去看看?
    已经看过了。
    也对,她吃饭那段时辰足够萧放刀做许多事了。
    嗯,所以现在是
    回来取剑。
    那是水涟的剑,而且为什么要带上我?
    顺手。
    行。
    挂件,顺手,合理。
    第54章 .非还不可
    许垂露真的信了。
    如果萧放刀没说下面那句话。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果然, 她是为了单独问话才掳自己出来的!
    她与水涟没有要好到吃完饭后消食闲聊的地步,两人那样殷切交谈,无怪乎萧放刀有此一问。
    想不到令自己告密的前提这么轻易就达成了, 许垂露以为至少不会这么快。
    是关于饮河剑。
    萧放刀既特意回来取剑,恐怕对其来历已有猜测,隐瞒无用。
    她尽量将倚魁山过往陈述清楚, 没做主观评价。
    对方如她所料未露怒色, 只颔首道:既如此, 你觉得方才那几个山匪举动有何怪异之处?
    许垂露皱眉慎思,她倒是没有注意这个, 自己下车时两人已经打了起来, 周渠对旧友的态度还算正常,惋惜与关切皆有, 且十分克制, 而他身后几人对此好像无甚反应。
    若那几人也识得水涟,应不会像周渠那么大度, 至少也要惊讶一下,若他们是周渠新部,该对这一无所获的结果感到不满,毕竟他们与水涟没有交情。
    山匪的反应太过平静。
    不过这也算不得怪异, 万一只是周渠御下有方, 他们完全信任周渠的决策呢?
    萧放刀又问:水涟可曾说他离开倚魁山是何时的事?
    他说他那时约莫十四。
    那就是六七年前了。
    许垂露愕然:已过去这么久了。
    且不说一个人的形貌声音能发生多少变化,即便水涟少年时与现在并无二致,让周渠一眼就能认出, 即便盗剑一事对他来说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一见面就非要因此物大打出手那要如何解释他拿了一袋碎银就轻易放弃夺剑?就为了展现一下自己的大度?
    他分明没那么在乎这桩往事。身为一寨之主,周渠不会对一个六七年前叛逃的旧属记忆犹新, 更遑论那把剑和不算好记的剑名了。
    除非,来此之前,有人提醒了他。
    还会用轻功么?萧放刀轻扬下颚。
    会。
    把剑中和湛收回去,我们走。
    她把剑与伞都扔给了许垂露,自己则踩着叶上白霜飞入深径。
    冷雨似乎不会落在她身上,或者说,它们更像是一沾上她的衣襟就被蒸干,化作被她抛在身后的氤氲云气。
    许垂露追逐着她的背影,感觉到这位冷酷的不世高手正在为她放缓速度。
    两人所行的山路蜿蜒曲折,坎坷不平,若非已探过路可蹈旧辙,定会迷失在茫茫林海中。
    远处篝火零星,她们隐在一棵可作天然屏障的参天古木后,大行窥视偷听之举。
    前方有俨然对峙的两拨人马,一方为锦服银剑的名门子弟,一方为短衣窄袖的粗莽山匪。前者人数多过后者数倍,且大部分为对方押解挟持,周渠身边只剩那几个神情委顿的同伴,身上俱已负伤。
    纪公子,你分明承诺,只要我去劫道,无论我是否带回饮河剑都会放了他们,难道你要食言?周渠脸色难看,既是因为对方毁诺,亦是因为毒性发作,浑身疲软,精神不济。
    对方冷笑:谁能想到你竟真的连解药也不要,就是不肯替我取回我的东西。
    我说了,时隔多年,饮河剑早已遗失。
    用这种瞎话唬我,我又何必同你们这种贼寇讲信用?他摆了摆手,白而圆润的面孔显出报复的快意,全都杀了。
    眼见那些侍卫就要动手,周渠目眦欲裂,大喝道:纪长迁!住手
    面如傅粉的纪家公子闻言一挑眉头,挥袖罢了杀令,低头悠闲地玩起了手指。
    周渠强压怒意,额头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你真想要那剑,我再去一次,定拿回来还你。
    好啊。他嘻嘻一笑,不过第二次,我不止要剑,还要他的人头。
    周渠目光顿沉,切齿道:你根本没想放我们活着离开。
    纪长迁并不否认:不错,我们本就有旧怨,此次奉命剿匪,故人重逢,我高兴得很,岂能不好好招待一番?
    他自知恳求示弱已是无用,也懒再矫作,大声啐骂道:你他娘的剿的哪门子匪?朝廷都管不着老子,武林盟的杂碎算什么狗屁,举着个破铁就当剑使,也不怕自己指缝脂粉滑掉了剑柄
    这话意在激怒对方,坐在圈椅上的纪长迁果然脸色一变,立刻振袖起身。
    他身边的护卫动作更快,两柄长剑直往周渠面门刺去,周渠拔刀格挡,然而毒已入腑,内功运转不畅,这两道劲力催得他胸腔血气翻滚,虽避过剑势,却也呕出一口黑血来。
    他身后山匪也知此时战与不战都是死局,纷纷举刀怒号,加入厮杀。
    场面一度非常凶残。
    许垂露总算明白萧放刀取剑之意这剑非还不可。
    纪家护卫数量众多,守在他身边的更是个中好手,周渠却硬要往防守最严的地方闯,带着股飞蛾赴火的劲头忘死拼杀。
    住手!都给我停下!
    同样的话,这次是换作纪长迁来说了。
    周渠说时,怒甚于惧,而他说时,惧甚于怒。
    因为被剑抵住咽喉的人是自己。
    他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他的护卫也不曾反应过来,更来不及抽身回护。或许有人能以一敌众,杀入包围,但绝没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擒住这么一个武功不差的大活人。
    太快了。
    快得让纪长迁怀疑是自己的人中出了叛徒。
    但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确信这人是陌生的。
    呼吸之间,局势陡变,这些护卫皆是为保护纪长迁而来,自不敢贸然动手,山匪不知这兀然闯入的第三方是何立场,亦不敢动。两边皆抬剑持刀相对,维持着这一瞬微妙又危险的平衡。
    血雨腥风中,一名女子从树下缓缓走出,那是个高高瘦瘦、纤弱静雅的人影,她的面容被缀着墨梅的青色纸伞遮蔽大半,只露出一截秀丽的下颚。
    纪公子,这是你的饮河剑吗?
    她的声音如盛在酒盅里的清茶,有种不合时宜的芝兰之气,她的语气亦很温和湛静,甚至带着些许怯意与尴尬,如剑首一吷、瓦雀一嘤。
    然而她手上没有拿剑。
    她问的是放在纪长迁脖颈间的那一柄。
    他感到剑锋离自己远了一寸,让出一段供自己低头查看的距离。可他仍不敢转动脖子,只以余光下视,而后尖声颤道:是。
    我们把饮河剑还给你,你也依约放过他们这一次,将解药给周少侠,好吗?
    纪长迁头皮发麻,在旁人无回击之力时用这种好似可商量的温缓语调说话,真是可怖。
    他仅迟疑了片刻,剑锋便又迫来,冰冷而柔韧的铁片与潮热而柔软的脖肉共筑的小槽里蓄起了雨水。
    他怕自己的命也像这过满则溢的雨水,下一瞬就要砸入泥坑,归于尘土。
    好。
    不行。
    纪长迁与周渠同时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不会很长的啦,预计三十万字左右完结。
    第55章 .避免误会
    周渠仍紧握雁翎刀, 踩在水坑里一点点往后退,直到自己的身体能将许垂露掩住。
    姑娘,你不知此子狡猾, 就算他此刻答应,你们在他面前露了形,往后他定会伺机报复, 让你们不得安生。
    许垂露心道没事, 萧放刀仇敌无数, 纪家要报复也得排队拿号才行。而且,自萧放刀出剑的一瞬, 她们就已把他得罪了。
    纪长迁一听, 怕她改主意直接杀人,忙高声道:我们无冤无仇, 你把剑还给我, 又饶了我的命,我只会心怀感激, 岂会生恨?
    周渠呸了一口:这厮为一把破剑记恨这么多年,借剿匪的名头灭我全寨,能是什么好东西?姑娘,别听他的, 两位高义在下心领, 但眼下还是莫要掺和此事为好。
    你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说得像是已经全家死尽,难道不狡猾?纪长迁咬牙, 我才不是冲那剑来的,我记的不是仇,是你。姓周的, 若我真要杀你,你早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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