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人无关紧要,到时再问水涟也无妨。
许垂露点点头,又道:还有呢?
她盯着对面之人,硬声硬气道:二,为何那种颜色会符合我的心境?
幸而许垂露对她猝不及防翻旧账的操作早有防备,她稍加思索,突然把右手伸向萧放刀面门然后毫无悬念地被扼住了手腕。
做什么?
萧放刀神情戒备。
许垂露唇畔漾出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迅速伸出另一只手贴向她的额头,萧放刀未料她会如此大胆,一时反应不及,竟让她得逞,任她的指尖轻柔地拂过自己额前几缕乌发。
她深知虎口拔牙需得速战速决,遂及时撤手,未多停留,而她指腹余温已足以燎起萧放刀愠怒之火。
你
你看,现在你脸上颜色就与那花一模一样!
许垂露愕然发现萧放刀并未松开她的右手,反而越钳越紧。
不好,桃红已有转为柳绿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都是无聊的剧情,可以不用继续看了(迫真
第85章 .真容假面
载荣轩。
尤彰换上自己的衣物, 一边系腰带一边拔去髻上簪花,他动作轻敏,不敢有片刻耽误, 急得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他并非无胆之辈,但冒充叶夫人领外人入园是何等罪过,他真是傻了才会听二小姐胡诌。若让她发现, 他定要被活剥了皮那是他有千层面皮也挨不住的酷刑。
此时, 一阵兰花幽香随风钻入他的鼻息, 尤彰登时一怔,他发饰才除净, 脸上的东西还没卸掉, 万不能让叶窈发现。
何至幽看他动作,坐在轮椅上嗤嗤直笑。
叶窈走得再慢, 十步之内也会看到自己, 尤彰心急如焚,顾不得什么礼节脸面, 猛地把头栽进院内水缸,这水冷过冰霜,纵他有内力护体也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尤彰?你在作甚?
女子的轻叱在他背后响起。
他双手撑着缸沿,抹去脸上水渍, 低头恭敬道:啊尤彰见过夫人。
答话。
属下
叶窈眯了眯眼, 伸出一指往他脸上抹去:幽儿又让你扮谁?
没、没谁。
何至幽朗声道:母亲怎么不问我?
叶窈闻言回头,走近她那早慧的女儿:你若愿意说实话,我还问他作甚?
我对母亲知无不言。
我不在之时, 你可有让不相干的人入叶园?
何至幽支颐忖道:嗯?什么是不相干的人?尤彰算吗?
叶窈目色骤冷:莫要装傻,苍梧是否进来过?
您若真的不想让她进来,就该一直守在门口, 为什么要离开呢?疏忽便是纵容,母亲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何至幽微微垂目,是个略有委屈的神态,然而她的声音竟是轻盈欢快,没有半点低伏之意。
叶窈怒极反笑:幽儿,你放她进来,竟还要怪我看顾不周?
我怎么会怪您。她柔声道,水涟杀不了萧放刀,无论有没有人提醒她,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我喜欢看到故友重逢,才施手相助,难道这也有错吗?
叶窈真是恨极了那场火,它令她的幽儿被困轮椅之上,藏在庄中不能见光,只能日复一日对着那些陈腐破书,才致她说话都带着股不阴不阳的腔调,简直比自己还能装模作样。
你悖逆庄主命令,来日受惩,我可不会替你说情。
您错了。何至幽微笑,是您亲自带苍梧入园的,我只是没有违抗母亲的意思罢了。
听了这话,反应最大的是尤彰,他见二小姐要把他供出,当即便知自己小命不保,立时跪下,他头颅低垂,额发水珠顺着侧颊聚在下颚,混着易容所用的粉泥缓慢砸落。
叶窈自然已经明白何至幽做了什么。
她眉眼微森,却和声道:幽儿,你认为庄主会相信你的话么?
信与不信都无妨。何至幽漫声道,重要的是,错已铸成,无论如何,您要担责。
呵呵叶窈笑了两声,目光已黏在尤彰身上,不错。只是此前,我得先处理了这个僭越家奴。幽儿以为如何?
母亲想要杀鸡儆猴吗?她抬头眨眼,尤大哥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您伤害他的。
尤彰心中叫苦不迭,他与二小姐算哪门子的朋友?只是在她断腿之后因一时怜悯答应了那个荒谬至极的请求,然后就被她诱着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他这条命属于何家,这是恩怨,也是承诺,但这些年他已快变成何至幽一人的奴仆。
她三言两语就让叶窈对自己起了杀心,他不能像从前那样自欺欺人,这世上没有中正之道,他已被何至幽拉到了她的立场,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没有退路。
属下知错,请夫人责罚。
叶窈盯着他的脸孔,她从未信任过尤彰,他身怀绝技,恃才自傲,何家对他多有优待,但她知道这种人是极难驯服的,用是好用,忠心却难得。眼下,他似乎真的愿为何至幽去死,奇也怪哉。
你想我如何惩戒你?
属下不知。
要我看,一死足矣。叶窈轻轻转动左腕光华流转的玉跳脱,淡淡道,也不用受刑了,去吧。
尤彰一怔,脊背顿凉。
何至幽终于拨动车轮,驶至尤彰身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顿了顿,将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之下任她覆抚,却没有起身。
何至幽看向叶窈:母亲不必迁怒于他,他扮作您的模样是受我之令,但我并没有陷害您的意思。
哦?
您对庄主之令没有从前那样重视,因为您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叶园只有这么大,您希望它永远只是这一隅天地么?何至幽真诚道,也许,我的悖逆是符合您的期待的。一潭死水终将升为云气、化为乌有,出入其间的乱流才是转机。
你不能做有违敛意利益之事。
良久,叶窈沉沉开口。
何至幽笑了,因为这句话已是她莫大的妥协,而妥协与支持只有一步之遥。
但尤彰不能不罚。
母亲,他并不是第一次这般僭越呢。何至幽怅然道。
什么?叶窈忍受不了这种假扮,就像她厌恶亦步亦趋的影子。
我刚刚烧伤时,您不敢看我的脸,因为它太过丑陋不,是太令你伤心了,所以换药饮食都是仆婢们照料,您从未在我眼前出现过。可能您至今都不知道面具之下的我是何种模样吧。她遗憾而向往地道,但彼时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母亲,是尤彰替我达成了这个心愿。
他对我远比您要温柔耐心。何至幽欣赏着尤彰渐渐发青的脸色,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感激他而非惩罚他。
叶窈知她是在埋怨自己对她关切不足,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可她并不愧疚。
如果一个母亲只知付出,那她很快就会被自己的子女消耗殆尽。
她冷冷一笑,施手抚了抚何至幽的发顶。
好吧,幽儿,我总是包容你的任性,再多一次也无妨。
她不再追究尤彰的过错,她甚至想,留在这样一个小怪物身边,本就是一种可怖的惩戒。
看到叶窈走远,尤彰面色稍缓,涩然道:多谢二小姐。
你这么害怕呀?她俯下身,笑着宽慰道,你对我好,我自然会保你安全。其实,母亲胆子很小的。
尤彰当然不会认为叶夫人会怯于杀人。
但他看着何至幽那半张天真青涩的面容,忽然明白叶窈胆小在何处。
如果她真的摘下二小姐面具,细细端详过她的烧伤,便不难发现那些狰狞的血肉并非她自己的皮肤。
旁人都以为二小姐看重他是想借他的易容之术遮掩伤口,实际上,他做的恰恰相反。
藏在金面之下,丑陋狞恶的那半张脸才是他的杰作。
初七当夜,许垂露与萧放刀便搬到了叶窈安排的冷红小筑。
此地清幽湫漻更甚叶园,夜中临窗眺望,可见涓流潺潺,月华如银。
身体力行地解释粉红究竟是什么颜色之后,许垂露性命犹在。这让她更加笃定萧放刀对自己没有杀心,小小试探的结果令她很满意,当然,萧放刀本人就不那么高兴了。
她打坐调息的时间比往常更久,纵然醒着,眉间仍蕴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意。
许垂露并不曾真正畏惧什么,萧放刀色厉内荏的冷置更不会破坏她的心情,趁此机会,她正好可以安心准备明日的礼物。
烛火昏黄,萧放刀独坐屋角,像匿于影中的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到了不细细查看根本觉察不到此处有人的地步。许垂露亦保持稍低等级的安静,她在系统内作画不会发出笔尖划动的声音,只是偶有衣袖摩擦的动静和一两声吁叹。
【朝露,既然都可以无实物作画了,系统能不能升级一下直接脑内画画吗!我手好累!】
[宿主,我想这是因为您反复删改而引起了焦虑情绪,您从前并不会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
【是吗?但是火的确比其它特效更难画,我上辈子还觉得这是几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看来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您只是希望它作为礼物可以更加美观。]
【不,我没有,你别瞎说。】
不要把大画家对美的追求曲解为少女怀春的娇羞不安!
[那么我建议您暂且休息片刻。]
许垂露从善如流,抵着桌沿舒展了一下双臂和腰肢,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叹。
这声音终于引起萧放刀的注意,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倏然睁开,精确地捕捉到桌旁之人的疲色。
何故叹气?
许垂露听到这句平如静水的问候,立即收了动作,回头道:没事,有点累而已。
为何会累?
就可能是没吃饱。
你这几日一天要去八次膳房,难道还不能饱腹?
许垂露紧握双拳:那是为了去灶台取火,不是偷吃!你懂什么!
她气闷之时,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应对的妙法。
其实也不是没吃饱,只是手有些痛,做什么都没力气。许垂露揉着手腕,语气哀戚。
萧放刀蹙起眉头:手?
是啊,自从被你捏过之后,它就常发隐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年轻不再,小病缠身,唉,宗主无须在意。
萧放刀听出她话中奚落之意,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夜晚恢复寂静。
第86章 .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
时至今日, 武林盟四派除玉门之外皆已抵达敛意山庄,纪家、苍家、白石、无故等掌门家主亦受邀入宴,聚义堂二十张椅子满了大半, 是近年来罕有的热闹时候。
武林大会一年一度,盟主之位五年一替,这是何成则作为盟主的第五年, 与会者有不少是来探听盟主继任的消息, 虽说何成则正当盛年, 敛意握持江湖最好的兵器库,势头只增不减, 他就是要在这位置上坐到化为枯骨都无人有异议, 但是
万一呢?
争权夺利者如过江之鲫,搅水的混子前有楼玉戈后有萧放刀, 若没有这两人, 稳坐高台的恐怕就不是何家老二了。
历过魔头肆虐的那段时日,江湖人无一不渴盼安宁, 但平静久了,唇齿都要磕碰,更不必说这些嗜血好斗的武人。何成则继续当盟主自然是好,不过若换个人来当, 也是个好看的乐子。
各派掌权者衣冠楚楚, 将不离身的兵刃交由身边的小弟子,以示磊落坦荡,也是为自己坐下时能看着更优雅些。
坐在主位的共有四人, 何成则为首,竹风掌门舒言春、青戊阁主杜含容与杜含秀同列而坐,其后是三派小辈与余下门派掌门。
白行蕴虽然未至, 何成则也没忘给他留一张椅子。
舒言春年逾古稀,见此位暂空,捋须疑道:白掌教缘何迟迟未至?
杜含容敛衽轻笑:舒掌门怎么忘了,玉门今年不来西雍。
哦,听说他病了,不过几个坛主也不出面,玉门没了他就拿不出人了么?
杜含容刚要接话,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哈哈哈哈哈,舒掌门糊涂了,白掌教生病,那不得让四位坛主日夜伺候,朝暮云雨,少了哪个能行?
那人独自敞怀大笑,丝毫不顾四周鄙弃目光。
杜含秀挥袖掷去一粒黑色药丸,奇准地卡住了那人的喉咙,任他抓耳挠腮、双目圆瞪也只能发出嘶嘶怪叫。
杜含秀杏眼圆面,声音亦如出谷黄莺,只是语气尖刻,毫无佳人风度。
姐姐与舒掌门说话,哪里来的野狗乱吠?她瞪向身后的黑衣男子,陆红霞,把你的绳子牵紧些!
名为陆红霞的男子浑身上下包括嘴唇都不见一点红色,他满面惨白,似鬼非人,正是无故门掌门。
无故门行事不讲规矩,最是癫狂无礼,而陆红霞却是个寡言矜持之人,他羞惭地掩面咳嗽两声,招手唤来那位对白行蕴出言不逊的弟子,运力一掌拍在他后心,令他吐出了那粒药丸。
陆红霞将那沾满唾液的黑丸放在鼻下嗅了嗅:纵是他说错了话,杜掌门也不至浪费一粒柔肠寸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