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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休已经结束,各司署都已经复工,东厂也不例外。
    但冯丙却多得了两日休沐,今日才从城郊的家中离开。
    “这些饼你带着,在路上吃……”一位年过四十的妇人,将一个包袱塞到了冯丙怀中。
    冯丙一看,这里面至少有十几个油饼,他无奈地笑笑,道:“娘,我从这里回东厂,不过一两个时辰,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我不带了,回城吃也是一样的。”
    妇人听了,眼神有些失落。
    她还未到五十岁,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看起来有些沧桑,拿着包袱的手指,也十分粗糙,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痕迹……就像个寻常的山野妇人。
    妇人默默地将包袱放下,低声道:“那……你去罢。”
    冯丙见她似乎有些难过,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拿两个饼子带在路上吃,别的就不带了,娘留着自己吃罢!”
    妇人一听,这才露出笑容。
    “好,你去了东厂,好好听你叔父的话……他一向是为你好的,你莫要操心我,我这里一切都好的……”
    冯丙默默看了妇人一眼,她如今依然穿着粗布衣裳,十分素净,一头银发上,只简单挽了个木雕的簪子。
    “娘,您让我如何放心呢?我说买个丫鬟来伺候您,您也不肯,银子拿回来给您,您也不要……”
    妇人微微笑了下,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道:“娘知道你孝顺,但娘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不需要那么多东西,也不习惯别人伺候……你顾好你自己便罢了,有空多回来看看娘……”
    冯丙凝视妇人一瞬,点了点头。
    冯丙出了院子,将篱笆墙仔细地围上,才翻身上马,向京城的方向奔去。
    这些年来,他一直待在东厂,在冯韩身边。
    虽然离家并不远,但也要一两个月才回家一趟。
    这次年休,是他在家里待得最长的一次了。
    天气仍然十分寒冷,冯丙一路不停地往京城赶去,怀中的油饼热乎乎的,发出了诱人的香味儿,跑了约莫一半的路程,冯丙便停了下来。
    他打算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吃个饼再说。
    冯丙将马匹拴到一旁的树上,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大石头,坐了下来。
    他将油饼掏了出来,拨开外面抱着的油纸,便张口啃了下去。
    这是他娘亲手做的油饼,表皮酥香,内里劲道,虽然没有太多馅料,但越嚼越有滋味。
    冯丙吃了两口饼,却忽然听得一阵短而急促的风声,他下意识回头,却见一个高大清俊的身影,立在他背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冯丙心头一震,吓得油饼都掉了,连忙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夜……啊不,指挥使大人怎么在这儿!?”
    夜屿挑了挑眉,瞄了一眼地上的油饼,目光又落到冯丙满是油星的嘴角上,淡淡一笑。
    冯丙嘴角一抽,连忙抬起袖子,粗犷地擦了擦嘴。
    夜屿淡淡道:“找你。”
    冯丙有些疑惑地看着夜屿,敛了敛神,道:“我东厂和锦衣卫指挥司,一向进水不犯河水,不知道能有什么事,劳动指挥使大人亲自来找咱家?”
    夜屿笑了笑,道:“冯掌班还未用膳吧?”
    冯丙无语地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油饼,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本座邀冯掌班一起用膳罢。”夜屿的语气清清冷冷,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冯丙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问:“指挥使大人……要、要请咱家吃饭!?”
    夜屿唇角勾起,直视冯丙的眼睛,道:“怎么,冯掌班怕了?”
    第180章 臊子面
    寒风呼啸,吹得冯丙头皮发麻。
    他看着夜屿的样子,似乎不像开玩笑,又思考了一下自己逃跑的可能性,最终只能梗着脖子,答应下来。
    “指挥使大人盛情难却,咱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屿笑了下,道:“走罢。”
    两人并驾齐驱,往城内驶去。
    不久之后,夜屿带着冯丙,来到了城南的一家小饭馆。
    这酒馆有两层楼,生意不错,二楼已经坐满了,一楼的角落里,好不容易空出一张桌子,他们便走了过去。
    冯丙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家饭馆似乎做的是北方菜,菜牌上有不少北疆的菜肴。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坐在角落里玩着木头小车,看着十分乖巧,但他的眼神却有些茫然,好似没有焦点一般。
    冯丙正有些奇怪,老板娘却走了过来。
    “两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老板娘笑吟吟问道,她定睛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夜屿大人!?”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男孩,立即站了起来:“娘,你方才说什么?夜屿大人来了吗?”
    夜屿缓缓走到男孩面前,淡笑一下,俯下身来。
    “阿牟。”
    阿牟听了,唇角弯了起来,一双大眼睛依旧看不见他,但是却也满含笑意。
    “夜屿大人来啦!舒甜姐姐来了么?”阿牟自从回了家,许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他也有些想念难民村的孩子们。
    夜屿低声道:“她没有来,等有空了,我带她来看你。”
    阿牟笑着点点头。
    这个饭馆,是阿牟爹娘开的,他们自北疆来到京城做买卖,一开始尝试了其他行当,但都不挣钱,后来试着开饭馆做北疆美食,没想到格外受欢迎。
    阿牟娘十分高兴,连忙道:“夜屿大人快坐……”说罢,她又看了一眼冯丙,笑道:“这位大人是?”
    冯丙微愣,正要开口。
    夜屿却道:“这位是冯大人。”
    阿牟娘又恭敬地点点头:“冯大人好!”
    冯丙面色一顿,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
    冯大人比冯公公,可要顺耳多了。
    阿牟娘连忙邀两人坐下,热情道:“两位请坐!今儿想吃点什么,都算在我账上!”
    夜屿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看向冯丙,道:“这儿的臊子面做得很好,可愿尝尝?”
    冯丙回过神来,含糊地应了一声。
    夜屿转而对阿牟娘道:“两碗臊子面。”
    阿牟娘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准备去了。
    阿牟则忽然站起身来,摸索着墙壁,进后院去了。
    冯丙似笑非笑地看了夜屿一眼,道:“原本还以为,大人要带咱家吃什么山珍海味呢,没想到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这般节省啊,哈哈哈……”
    冯丙虽然心中对夜屿犯怵,但坐在夜屿面前,是一点面子也不肯掉,揶揄中还带着些许讽刺。
    可夜屿却不徐不疾地开口,道:“这一顿,你以为很容易?”
    冯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夜屿淡淡一笑,道:“你看到那对夫妻了吗?”
    冯丙转头看去,那妻子便是方才招待他们的阿牟娘,丈夫恐怕就是阿牟的爹了。
    冯丙疑惑道:“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们来自北疆,玉谷城。”
    “玉谷城?”
    夜屿低声道:“他们经历过玉谷城十五年前的大劫。”
    冯丙并没有去过玉谷城,但他听说过,十五年前,玉谷城曾被北戎占领过一段时间,经历了严重的战乱和饥荒,十几万百姓,最终只有一两万人活了下来,如今玉谷城里的百姓,都是周边迁移过去的。
    冯丙听了,心中唏嘘一瞬,心道:那他们能活到今日,还能开上这么大的饭馆,也算是不易了。
    但他依旧面上不表。
    夜屿又淡淡出声:“为了谋生,他们自北疆来到京城,可孩子又得了眼疾,失明了,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花掉了大半积蓄。”
    “就是刚才那个阿牟?”
    夜屿微微颔首,道:“阿牟的母亲带孩子出去治病,但却在治病的途中,被流寇冲散,后来,阿牟机缘巧合落到了难民村,在难民村呆了一段时日。”说罢,夜屿转脸,看向冯丙,低声道:“难民村你之前去过的,不是吗?”
    冯丙确实去过……但他去的时候,这孩子还没有被送到难民村。
    冯丙心中有同情,却不愿对外人道,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句:“他们也是倒霉……这般说来,他们能重新找回阿牟,又能将饭馆开起来,着实不易。”
    夜屿看了他一眼,低声:“这不是倒霉……是世道不好,他们才会遇上这些事。”
    冯丙微怔。
    夜屿又道:“如今这世道,大多数百姓,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些苦,冯公公应当深有体会罢?”
    冯丙面色一滞,嬉笑的表情顿时收敛,面色也冷了几分,道:“指挥使大人,何必含沙射影地扯到咱家身上?有话不妨直说。”
    冯丙最忌旁人提起他的出身,尤其是在东厂的死对头,锦衣卫面前。
    夜屿从容不迫地开口,道:“若是本座没记错的话,冯掌班是江州人士,出身于农户家中,因连年天灾,朝廷又加重了赋税,父亲不堪重负,才会累得因病身故。后来,你与母亲流亡在外,十二岁前,皆以乞讨为生。”
    “冯掌班十二岁之后,便跟着你的叔父冯公公,入了东厂,自此才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没错吧?”
    他每说一个字,冯丙的面色便难看一分。
    他父亲病逝的时候,也恰好是新皇登基,苛捐杂税翻倍的那几年,如此重负之下,他父亲才会累得病倒,继而不治身亡。
    但夜屿始终语调平缓,丝毫没有轻视或者戏弄他的意思。
    冯丙有些不解地看着夜屿,带着玩世不恭的笑,道:“咱家之前不知,指挥使大人居然对咱家的身世,如此感兴趣……大人费尽周折,将咱家带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和咱家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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