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坐起身,手臂曲起,又落下,似乎是想要重重拍在叶清翎脸上,最后却只是轻飘飘地,落在她脸颊边。指尖安抚似的掠过。
感觉到下巴的痒,叶清翎本能地蹭蹭,不哭了,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
时雨这才撤开手,帮叶清翎捻好被子,然后下床。
睡是睡不着了,她起身做一杯咖啡,走到露台的小吧台上坐着,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手指不断在键盘上飞舞,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她好像没有任何兴趣爱好。
每天除了工作,仿佛没有别的任何事情,能勾起她的兴趣。至于画画对她而言,也仅仅是个随时可抛的消遣罢了。
时雨打字的手忽然顿了顿,她转头,隔着一扇玻璃推拉门,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叶清翎。
眉眼间是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柔和。
她不自觉地想,她好像早已失去了活着的感觉,除了和叶清翎做的时候。
被那个满是元气的少女抛上高空,又牢牢接住,抱在怀中,闻着她身上鲜活、清甜的气息,努力抑制住从心底窜上来的低泣声,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那一瞬间,就好像又活了过来。
时雨摇摇头,眼底的情绪再次回归一片淡漠,她转身,继续工作。
七点的时候,时雨起身伸个懒腰,忽视腰肢的酸痛感,走进房间把闹钟调到半小时后,放到叶清翎旁边的床头柜上,然后离开。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
叶清翎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外边已经是一片灿白,窗帘没有拉,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嗷叶清翎迷迷糊糊地撑着床坐起,想要去关上闹钟,结果才动一下,手臂就无力地弯下去,整个人又跌回床上趴着。
昨天先是在画室里撑着坐了那么久,又伺候了时雨大半夜,手臂从上到下,没一处是不痛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叶清翎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终于忍着酸痛感,起身关上闹钟,顺便环顾四周。
床上只有她,另一边被窝早就凉了,露台上也没有人,浴室中没有洗漱的声音。
昨晚好不容易被填上的心,又不自觉变得空洞起来。
叶清翎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直到敲门声响起。
叶小姐,早饭做好了,您起来了吗?保姆柳阿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起来啦!叶清翎的声音瞬间恢复活力,她艰难地从床上跳起来,忍住酸痛换衣服洗漱,柳阿姨,我马上来!
叶清翎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干净,下了楼,一转个弯儿就看见时雨和外婆坐在餐桌上。
时雨埋头在看手机,长卷发挡了半边脸,露在外边的那半边,已经漂亮得足够引人目光,表情是一贯的轻慢,气质优雅矜贵。
外婆在另一边戴着金丝眼镜,低头看报纸,岁月白了她的双鬓,却掩盖不了骨子里温柔细腻的气质。
听见脚步声,外婆抬起头来,朝叶清翎看过去,温和笑道:小翎醒啦?来,吃早餐。
时雨没有看她。
叶清翎忽略心中的痛,朝外婆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几天不见,我快想死外婆了。
叶清翎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爸爸和奶奶虽然对她不好,但妈妈、外婆却把她捧在手心里宠,对她温柔得不得了。直到她七岁那年,先是外婆过世,再是妈妈病故,生活从那时候开始,就变得苦涩了起来。
后来她跟着时雨回了家,时雨的外婆唐淑词一直真心对她好,将她当做亲孙女,她也就跟着时雨直接叫了外婆。
而且,唐淑词知书达理,气质温柔,和叶清翎逝去的亲外婆很是相似。
从唐淑词那里,叶清翎感受到了缺失多年的亲情。
外婆,我发现您越来越有气质了。叶清翎彩虹屁信手拈来,笑容真挚。
外婆心花怒放,和蔼笑着点头。
时雨仍然低头看着手机,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
餐桌上气氛和谐。
外婆早餐喝的是易于消化的小米粥,叶清翎则吃的流心煎蛋,配上吐司和水果。她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外婆聊着天。
聊到了昨天的毕业典礼。
叶清翎眉飞色舞:外婆,我是我们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昨天的毕业典礼上,还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了呢。
外婆笑呵呵地拍手:我们小翎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有视频吗?外婆也想看看。
有!学校里有人录了视频,等他们发给我,我立马给您看。
诶,小翎真乖。外婆忽然又想到什么,看向时雨,染染,昨天小翎毕业典礼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呢?
染染是时雨的小名,染字和然字音调相近,取得是理所必然之意。希望她一生顺遂,所遇之事都是理所必然。
外婆和叶清翎说过时雨小名的由来,不过叶清翎是不敢那么喊的。
除非偶尔,在床上。
染染,你是不是没去参加小翎的毕业典礼?
叶清翎的思绪刚朝着某个旖|旎的方向发展开,就立刻被外婆的声音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替时雨掩盖道:没有,她来了
我在出差,没有时间。时雨同时道。
两人对视,时雨冰冷地看叶清翎一眼,她委屈地瞪了瞪眼。也不知道该说她们是太没有默契,还是太有默契了些。
好在外婆脾气向来很好,她只是无奈笑着摇摇头,先是责备般看看时雨,等时雨把一身戾气都收了,再看向叶清翎。
叶清翎埋下脑袋。
外婆叹一声,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外婆又换个话题,接着问:小翎既然毕业了,有想好做什么工作吗?
叶清翎刚要开口,想到刚才的尴尬,转头乖乖地先看了时雨一眼。
时雨帮她答了:去我公司上班,待会儿就出发。
外婆点点头,又迷惑地皱起眉,问:可是我记得,小翎高二就开始学艺术了,大学也读的音乐学院,她去你们公司做什么?
外婆,当初我也读的生物专业,现在还不是把公司管得好好的?时雨的声音有些无奈。
但小翎唱歌那么好听,她也喜欢唱,不去当歌手,上电视,有些可惜了。外婆轻声道。
时雨怔了片刻,记忆中,叶清翎好像的确挺喜欢唱歌的,至于她的歌声
可能是挺好听的吧。
时雨勾起唇角:外婆,唱歌的戏子能有什么前途?能和我家公司比?
时雨和外婆说话时,已经非常克制了。但叶清翎还是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一缕发自内心的鄙夷情绪。
叶清翎手指握紧了勺子,金属柄硌进肉里,有点疼。
外婆也不赞同地摇摇头:染染,你这话就不对了,干什么都没高低贵贱,连我这个老古董都知道。
外婆,叶清翎忽然放下勺子,在瓷盘上敲出叮一声脆响,她笑着及时开口,是我主动要求去姐姐公司的,姐姐工作累,我想去帮她分担分担。大一大二的时候,我就去公司实习过一段时间,我挺喜欢的。
小翎喜欢就好,就好啊外婆这才没有再说什么,欣慰笑着点了点头。
时雨不动声色地挑挑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走出家门时,时雨破天荒地牵住了叶清翎的手。
叶清翎低头,看见时雨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她的手腕,随时都可能甩开,根本不像是在牵恋人。可感受到腕部柔软的触感,她的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乱了几分。
到车库时,时雨放开她的手。
叶清翎垂眸,掩住眸中的失落,转身准备上车,却忽然又一次被时雨拉住手腕。
叶清翎一下被拉到了车门边,抵在上面。
闭眼。时雨微哑的声音响起。
叶清翎听话地闭上双眸。
下一秒,时雨用力靠过来,触到了她的唇上。
6、笼鸟
车库里很安静。
叶清翎闭着眼,只感觉得到一片黑暗,以及唇上柔软细腻的触感,有点甜。
在家里,时雨永远都是喜欢被伺候的那一个。但在外边,她一向喜欢主导一切,喜欢戏弄着叶清翎,看她在她手中溃不成军。
甚至喜欢听叶清翎的哭声。
但除了叶清翎十九岁,刚开始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年,因为年幼无知哭过几回,往后就再也没有了。反倒是在家里时,时雨红着眼眶低泣的次数多得数不清。
很快,时雨从叶清翎唇边撤开。
叶清翎下意识睁开眼,本能地想要继续,时雨却又斥责般看她一眼,伸手挡在她眼睛外。
又看不见了。
叶清翎感觉夏季薄衬衫领口的口子被解开,接下来肩膀被尖利的牙齿咬住,传来一阵疼。
嘶叶清翎咬住唇,喉咙也因为隐忍绷紧了,没发出声音。
时雨退开,看着叶清翎,眉头微微皱起。
叶清翎明明是她养大的一条宠物犬,有些时候,却像是一条倔强桀骜的狼。
还挺像她。
不过也对,如果不像,她也不会把叶清翎养在身边这么多年。
时雨撤开遮住叶清翎眼睛的手掌,叶清翎几乎是立刻睁开眼,深黑色眸中映着她的倒影,似是茫然地眨了眨,没有一点儿忽然被咬疼的委屈,更没有害怕。
时雨姐姐?叶清翎轻声唤了一下。
时雨手指捏过叶清翎的下巴,拇指摁在她唇上,笑道:刚才亲你,是奖励你在外婆面前没说错话。
她的手指放开,一点点往下,勾开还未扣上的衣领,又摁在叶清翎肩上的牙印上。
咬你,是惩罚你对奶奶说了谎。时雨笑着说。
叶清翎大一大二的时候,的确时不时就会去公司等她、陪她工作,但从来没在公司实习过。再者,说到毕业典礼时,叶清翎也下意识说了谎。
但真要说的话,时雨在外婆面前撒谎的次数,不知道比叶清翎多了几百回。
嗯。叶清翎乖顺地点点头,没有争辩什么。
时雨慢条斯理地帮她扣上扣子,又咬着字说:你要真喜欢外婆,以后就别去你的那套小房子了,都住在家里,多陪陪外婆。反正你那房子是用我的钱买的,你要不听话,我随时有方法把它收回去。
时雨刚捡到叶清翎的时候,本来只给她足够的生活费,直到某天知道她被别的富家子弟欺负,才扔了张卡给她,每月想起来了,就往卡里打几万零花钱。
六年,算一算也有几百万了,够在海城买一小套房。
时雨却没想到,那房子是叶清翎自己挣钱买的。
叶清翎回想起那张从大学开始,自己就没再用过的卡,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这么些年过去,卡里的钱不但没少,还比时雨打给她的,要稍微多了点儿。
但叶清翎没有反驳时雨的话,她只是再次乖巧地点头:嗯,我听话。
听话就好。时雨再次靠近过来,在她脸颊边留下一个唇印,转身上了车。
叶清翎绕一圈,走到副驾驶,坐上去。她拿出湿纸巾,对着车内的化妆镜,虽然很不舍,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擦掉脸上的口红印。
到了公司。
叶清翎安静低头跟着时雨,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一路到顶层这里整栋楼都是时家的,顶楼只有时雨的办公室,外加一个宽阔的会议室,以及助理团的工位。
张依,带新人熟悉一下环境。时雨随手招呼一下,就扔下叶清翎,进了办公室里。
随即一个三十出头,气质温雅,穿着职业装的女人走了过来,对叶清翎微笑:你好,我是时总的特别助理张依,以后在公司里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来问我。
您好,叶清翎,新来的秘书。叶清翎笑着伸出手。
叶清翎长得白皙漂亮,尤其是她不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桀骜神情时,给人的感觉更多是秀气,特别讨姐姐阿姨们的喜欢。
张依光是看着叶清翎那张脸,就不自觉笑眯了眼,和她握手。
张依带着叶清翎去录了合同,领到工牌,一路上细心地给她讲解公司的各种规章制度,逛了一圈儿后,又回到顶层。
叶清翎注意到,顶层的员工,包括张依,几乎都是新面孔,估计是时雨这两年才招的。反倒是去楼下登记时,有人认出了她就是曾经时雨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笑着朝她打招呼。
这是小季,时总的另一位秘书,你们认识认识。张依把叶清翎带到一个二十来岁女人的工位前,笑呵呵介绍道,小叶是时总亲自领来的新秘书,小季,你好好带她啊。
叶清翎弯腰和小季握手。
小季笑容温和,眼底却闪过一丝防备和不喜。
张依走后,小季问:以前有过工作经验吗?
没有,昨天才拿到毕业证。叶清翎诚实地摇头,认真道,小季前辈,麻烦你了,我会认真学的。
会认真学就好,秘书的工作不难,主要就是繁琐,得把时总的工作安排记得清清楚楚。小季笑着,搬给她一摞文件,小叶,你先按时间把这些文件整理好。
叶清翎接过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文件,点点头。
小季又拿了两个小本子,搁在最上方,继续道:然后呢,再按照范本上这样,做好批注。不难,就是耗时间。
叶清翎抱着一大摞文件转身,后知后觉地发现,最近的一个工位没人坐,却被各种文件占满了,根本没落脚的地方。
她愣了愣。
小季也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拍拍脑袋: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忘帮你收拾工位了!还好我们这一层就是宽敞,位置多。小叶,你坐那儿好不好?
小季指向窗边的一个位置,很不显眼,不过足够宽敞,望下去正好是一条宽阔的人工河,景色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