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承嗣的嫡长子的手段就更一目了然了,只捧杀二字,任你是千里骐骥、干将莫邪,也都变作驽马、凡铁,更何况姜明月看着这嫡兄也不像什么异质良材,若继续放任他这么无法无天下去,异日难保不闯出祸端来。
足见曾氏只知蝇营狗苟,在名利里陷得太深,器局着实狭小了些——也不看看姜家是什么光景,眼下固然是烈火烹油,但能守着姜婕妤一座宝矿挖一辈子么?不想着敦促一干子女读书上进,笃爱和睦,他日齐心协力地光耀门楣,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倒转腾挪,争那仨瓜俩枣,实在是因小失大目光短浅。
姜昙生先头冷不丁见着他一母同胞的嫡妹“自甘堕落”地和那婢生子谈笑晏晏,心里膈应得很,便拿话刺他们一刺,刺完也就罢了,正歪着脑袋眯着对小眼睛对上下打量阿枣,不想她姜明月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针尖对麦芒地顶撞起兄长来。
向来只有他怼人家没有人家怼他的道理,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话堵住,姜昙生业务十分不熟练,直噎得嘴角抽搐,一张胖脸随之颤动,任谁都能看出他胸中汹涌奔腾的怒气。
会羞恼便是还知道廉耻,钟荟心说,还有得救,既占了姜明月的身躯,将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不得在其位谋其政,想方设法地把嫡兄掰回正道上来。
姜昙生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反其道而行之地上前两步,抄起姜悔案上的砚台,兜头将墨汁朝着庶弟泼去,泼完往地上一抛,石砚磕在砖石上,顿时断成了两截。
幸好姜悔及时闭眼,墨没溅到他眼中,却把他半张脸染黑了,他下意识地抬起袖子,却终是舍不得弄脏衣服,眨巴几下眼睛,任由墨迹像泪水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嘴唇哆嗦了几下,究竟没说什么,他的小书僮还算眼明手快,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说不过就动手,阿兄当真好本事!”钟荟却是看不过姜昙生这嚣张跋扈的德性。有的事自己做得,见旁人做便分外碍眼,大凡嚣张的人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嚣张,而终荟端方的外表下颇有几分桀骜不驯。
姜大郎将手上沾的墨抹在衣襟上,银白光明锦的缘边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指印,尤觉得不解气,顺势一脚踢翻了姜悔的书案,书卷文房落了一地倒也罢了,姜明月的漆画宫闱宴乐图食盒也惨遭池鱼之殃,摔了个死无全尸,琉璃碟子更是粉身碎骨——偏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套中的一个,如今配不齐一套,剩下的几只都没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道钟十一娘好性子,其实人生在世谁没点脾气?皆因无人触她逆鳞罢了。眼下这有眼不识泰山的胖子不但触她逆鳞,简直要爬她头上掰下她的角,再在其上做个窝安家落户。
钟荟端起竟陵钟氏嫡女的架子,微微挑眉,带着十分的鄙夷,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扫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堆渣滓:“妹妹前日读史,书上说帝武乙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心里很是疑惑,不信天下会有这等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今日方知阿兄也有射天之才。昔者甘罗十二拜上卿,阿兄年方十三,便暴虐侈傲,欺侮手足至此,也不知为非作歹是否排资论辈,否则以阿兄天纵奇才,定然是强人堆里的甘罗、元嘉。”
姜昙生一听“书上说”三个字一个头就变两个大,后面一席话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待听见“强人”二字却也回过味来不是什么好话,他二妹似乎在拐着弯儿地骂他。
钟荟自诩口舌辨给,唇枪舌战不会输与任何人——料想他一个高高壮壮的半大少年郎总不会出息到对年幼妹妹动手罢。
不过她显然是高估了姜大郎的操守,低估了他的出息。
独具一格的姜大郎心无芥蒂地揪起二妹的衣襟往上一拽,钟荟就被拽得双脚离地,衣领卡着喉咙,一张难以置信的小脸因窒息而涨得通红。
姜昙生一手握拳,在她眼前挥了挥,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别以为你是我妹妹我就不敢打你,再有下回本公子的拳头可不长眼。”说完把她往旁边一搡,松开了手。
钟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呛得一阵猛咳。
这一下不但钟荟猝不及防,连阿枣和阿杏也措手不及,他们心里十分不待见姜昙生,尤其是阿枣,被那壮硕的胖子拿油腻腻的眼风上下刮了几遍,既羞愤又恼怒,巴不得小娘子刻薄刻薄他解气。
阿杏一向比人慢半拍,阿枣却已经冲上前去,先把二娘子扶稳,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检查她的脖颈,姜昙生那一下并未使出十成力气,然而孩童皮肤幼嫩,勒出的一道红痕便有点触目惊心。
阿枣出门时还拍着胸脯向蒲桃打包票,没想到出门就打嘴,还不知老太太和夫人知道了要怎么问责,满腹怨气全着落在姜昙生身上,当即柳眉倒竖地脆声对姜昙生道:“小郎君好大出息!连一母同胞的妹妹都欺负,您扪心自问,可对得起先夫人在天之灵?”
姜昙生早就留意二娘子身边有个婢子模样生得好,方才还觑了她半晌,觉着小美人发起火来也别有风情,心上像被小猫挠了挠,只在听到“先夫人”几个字的时候脸色微变,只一瞬便又登徒子似地涎皮赖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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