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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阿耶方才说什么?你阿娘就是这么斤斤计较……”
    两人笑闹了一阵,钟荟慢慢从惊喜中平复下来,忧虑重新爬上了眉头,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阿饧,明日见了太婆婆要动一动啊。”
    “别担心,”卫琇捋了捋她的后脑勺,“老太太见了你们一定很高兴。”
    车驾回到卫府时,几个管事仆役已在大门外恭候了。
    府里灯火通明,屋舍井然,到处都和两人离京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离开时是仲秋,回来时是初冬,前几日下过一场小雪,草木上还留着少许残雪未融。
    仆役们将青州带回来的箱笼、行装搬进厢房,阿枣和阿杏把屋子略微收拾了一番——正院每日有人打扫,屋子里纤尘不染,床褥新晒过,洁净又蓬松,墙角铜瓶里供着的腊梅也是今日新剪的。
    夫妇回到正院,沐浴更衣,在西厢简单用了晚膳,早早回房休息。
    钟荟一路上舟车劳顿,终于回了自己家中,一沾枕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卫琇不易入眠,轻轻搂着她,时不时抚一抚阿饧,在黑暗默默中数着她的心跳,过了许久才闭上眼睛。
    第二日,夫妇俩起了个大早,钟荟也顾不上洗洗妆扮,叫阿枣替她梳了个家常的圆髻,用胡粉把眼下的青影遮了遮,穿上夹丝绵的绣襦,披上白狐裘,和卫琇一起坐上犊车过姜府去了。
    卫琇的僮仆到姜家门上递了帖子,姜景仁和姜昙生不一会儿便亲自迎了出来。
    钟荟顾不得和他们叙旧寒暄,一下车便问道:“阿耶,阿婆她怎么样了?”
    “好一阵怀一阵的,一天里大多时候都浑浑噩噩不知事,偶尔清醒过来,就淌眼泪......今日清晨醒了一回,饮了几口米汤,现下又睡过去了......”姜景仁焦躁地道。
    他这阵子焦头烂额,先是弟弟和儿子不知所踪,紧接着老母又一病不起,他活到那么大岁数也没什么顶门立户的自觉,如今被赶鸭子上架,愁得白头发都生出来了。
    钟荟去青州差不多一年,姜景仁看起来却老了好几岁,终于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轻佻模样,开始有了中年男子的稳重。
    钟荟望着这个便宜阿耶,一时间有些感慨。
    姜昙生也与一年前分别时大相径庭,家里接连出大事,他要帮着父亲在外奔走,打探西北的消息,又要安慰祖母,照顾家中女眷,仿佛一夕之间长成了大人。
    如今的姜昙生整个人都沉了下来,言语比以前少了,连走路的模样都踏实了许多。
    他同卫琇见过礼,满含歉意地对钟荟道:“阿妹,早知你怀着身子,说什么我也不会寄那封书信。”
    “阿兄这是说的什么话,莫非我出嫁了就不是姜家人了?同自己亲妹妹如此见外!”钟荟一边说一边和卫琇一起随着父兄往松柏院走。
    走到院门口,只见三娘子姜明淅提着裙裾快步向她走来。
    “阿姊——”她眉间的忧愁和彷徨被喜色代替,仿佛二姊一回来所有难事都能迎刃而解。
    钟荟也加快脚步迎上前去,揽住她瘦削的肩头:“又长高了,都快比阿姊高了。”
    “阿姊......”姜明淅又叫了一声,愧疚地低下头,“我......我......”
    钟荟见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定是曾氏故意把二叔和二兄失踪的消息透给老太太,三娘子和八郎这对曾氏亲生的子女,想必是很不好受的。
    明知道不该迁怒妹妹,可钟荟看着三娘子这张酷似生母的脸,心里忍不住有些疙瘩,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姜明淅也感觉到她明显的冷淡,紧紧抿着嘴。
    钟荟有些惭愧,掏出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然后问道:“阿婆醒了么?”
    “方才起来用了点薄粥,这会儿正闭目养神,听说你要回来,阿婆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三娘子神色放松了少许,“阿姊,什么时候能见到小外甥啊?”
    “还早呢......”钟荟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和三娘子并肩往屋里走。
    第185章 对质
    婢子打起门帷, 姜明淅搀扶着姊姊往屋里走,时不时提醒道:“阿姊仔细着屋槛。”
    窗帷都放了下来, 屋子里点着灯,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一股又苦又辛的浓重药味扑面而来,钟荟胸中有些发堵,忍不住拿手捂了捂嘴。
    “怎么了阿姊?”姜明淅关切地递上绣帕。
    “无妨。”钟荟摆摆手, 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小的银香囊,放到鼻端嗅了嗅, 苏神医的香药方子很有效, 片刻之后便觉舒服多了。
    “刚有身子是这样的,小娘子你不懂。”三老太太刘氏迎上来, 她眼圈发红, 鬓边添了不少白发,只有神色还是那么慈蔼随和。
    “三老太太。”钟荟亲昵地唤了一声。
    “等到你们平安回京,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三老太太抚着心口道,“你阿婆刚醒, 快去看看她吧, 一早上问了我好几回了。”
    蒲桃从刘氏的身后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向钟荟行了礼,仍是那低眉敛目的沉静模样, 只是面容憔悴,下颌比原先还要尖,显然这些时日十分操劳。
    钟荟扫了蒲桃一眼,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屏风后面。
    姜老太太躺在眠床上,绛红色的绣金帐子打了起来。
    一年不见,姜老太太和她记忆中那个生龙活虎的老太太判若两人,她脸色蜡黄,眼窝和脸颊深深凹了下去,颧骨像两个土丘高高耸着,脸上布满沟沟壑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一截离树的枯枝,总是如同鹰隼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翳,显得很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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