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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清垂眸整理袖筒,扭头跟蜜合说,“趁着我还有时间,想告诉老爷子一个道理。”
    蜜合疑惑,“什么道理?”
    “她姥爷可能还是她姥爷,但他孙女不可能永远是他孙女。”
    时清都没让老爷子派来的人出声,直接就说,“前面带路。”
    这次来的是陈叔,年龄跟老爷子差不多大,听到这儿还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昂头挺胸的时清,使眼色让身边的几个小侍跟在时清主仆后面,免得她跑了。
    平常时清听说去老爷子那儿就跟只鹌鹑一样愁眉苦脸,今天忽然变成大白鹅,雄赳赳气昂昂走出目中无人的气势,有些反常。
    本来听说她动手打了金盏还觉得不可能,毕竟小主子是府里出了名的好脾气。现在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
    时清跟着陈叔刚踏进老爷子的内院,就听见里面带着怒气的声音传出来。
    “她是得了失心疯吗?自己被退婚把气撒到别人头上,真是好大的出息!”
    老爷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里拄着根打磨光滑的红栗木拐杖。虽说已是花甲之年满头银丝,可精神跟身体瞧着都不错,发火的时候中气十足。
    昨个时家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心头火气还没消呢,今天就听说他派去叫时清的金盏被她给打了!
    “主子您可不能生气,金盏就一下人,小主子打她定然是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您可犯不着为这个责罚小主子。”老徐抹着眼泪站在旁边劝。
    他嘴上说的好听,然而擦眼泪的手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金盏就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着巴掌印,小声反驳,“我没做错 。”
    老爷子看着她手指分明左边的脸颊,心疼道:“什么下人主子的,我拿金盏当亲孙女疼,全府上下谁不知道?”
    金盏的祖父老徐是时老爷子当年陪嫁到时家的小侍,嫁人后才磕头离开。
    后来他妻主家乡闹灾荒,就又带着唯一的孙女回到时家。
    这么多年一直伺候在老太爷身边,说是奴才,平时派头堪比主子。
    整个府里除了老爷子,就是他底下的三个女儿见着他都要喊声“徐叔”。
    金盏跟他有学有样,拿自己当成时家的小主子,不见得把谁放在眼里。
    今天陡然被时清一巴掌甩到脸上,当时没反应过来,回到老爷子院里后就开始告状。
    老爷子拐杖杵地,手指着门外院子,“她那是打的你吗?她那是不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
    他手指过来的时候,时清右脚刚跨过门槛,一抬头就对上脸色阴沉,嘴角下压的老爷子。
    时清心头一跳,敛目行礼,喊了声,“姥爷。”
    还是有点慌,毕竟怂惯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姥爷。”老爷子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考中探花眼里就只剩你爹了呢。”
    时清平时就嘴笨木讷,戳在旁边当个木头人,恨不得别人看不见她,不如老大家比她大几天的二姐会来事,不讨他欢心。
    但凡时清的嘴能跟她二姐时喜一样,可至于被长皇子当众退婚?
    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事,他这张老脸要往什么地方放。
    今天想把时清叫过来教导两句,人还没见着,她就先对自己派去的金盏甩巴掌了。
    考上探花,别的本事没长,脾气见长啊。
    全怪她爹没文化一俗人,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溺爱。要他看来,时清父女一个德行,全是拿不出手的性子。
    半杆子打不出一个屁。
    老爷子双手搭在拐杖上,撩起眼皮子看站在屋中间的时清,半句没提让她坐到跟前的意思,开口就是质问,“你为什么打金盏?”
    这话一问出,屋里屋外的人都竖起耳朵,连老徐都停下假哭。
    时清胸口闷的发堵,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抬眼跟老爷子对视,略一扬眉,“我打她还需要理由?”
    她一个时家的嫡女,在老爷子跟前地位还不如个下人。
    这样的长辈,自己敬他干什么?
    以前是怕事,想珍惜好好活着的机会,现在她连活着都做不到,还怕个锤子。
    时清自己从屋中间走到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下。
    她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看着老爷子桌上的点心忽然有些饿,伸手一指盘子,“金盏,把那盘红豆糕给我端过来。”
    叫的不是蜜合,而是金盏。
    “?”金盏听的目瞪口呆纹丝不动。
    时清她知道这是在谁的院子里吗?她敢使唤自己?
    老徐捏着帕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虚假笑意,绵里藏针柔声说,“小主子使唤老爷子院里的人使唤的挺顺手啊。”
    这是完全不把老爷子放在眼里的意思。
    时清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坐在椅子上,抬眼看老徐,“那你也别闲着,去给我换杯热茶过来。”
    真是给他脸了。
    多大年纪了还没点眼力见。
    “……”
    老徐在府里除了老爷子没人敢使唤他,猛地听见时清让自己去倒茶,差点气的厥过去。
    “闹够了没有!”老爷子拐杖杵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你看看你像什么话,坐没坐相目无长辈,没有半分教养!”
    时清有教养的时候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半分满意啊。
    “您既然说我没教养……”时清深吸口气站起来走到金盏面前,对上金盏挑衅的视线,抬起左手朝她右脸干脆利落的又抽了一巴掌。
    一左一右,特别匀称。
    时清甩着自己发麻的手,“那我就没教养给您看看。”
    当着主人的面打奴才,这才叫没教养。
    老爷子惊的说不出话,连金盏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自己依靠着老爷子,时清今天肯定要被罚,结果谁知道时清当着老爷子的面又甩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直接打懵所有人。
    时清说,“姥爷您不是问我为什么打金盏吗?这就是原因。”
    她冷笑,目光从金盏脸上缓慢移到老徐身上,停住。
    “我时家嫡女,今科探花,在自己家里使唤不动两个奴才,这家到底是姓时还是姓金?”时清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我连打个自家不听话的下人都要被兴师问罪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老徐说的。
    府里人尊称你一声“徐叔”是她人有涵养,你仗着别人的尊重倚老卖老是你不要脸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只要我还姓时,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主子,其他人……”时清放下手,看着老徐跟金盏,声音缓慢,字字清晰,“只能是奴才。”
    “别说她有错,她就是没错,我也能抽她。”
    时清一句话堵住所有人的口。
    老徐想倚老卖老假哭又不敢哭,余光瞥老爷子脸色。
    “你长本事了是吧?你考中探花了不起是吧?”老爷子被气的站起来,抖着手指向时清,“那你别被人退婚,别让时家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啊!”
    重点终于来了。
    “不就是被退婚吗,多大点事。”时清自己端着红豆糕又坐回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夫郎多的是。”
    “大不了再找一个呗,只要我成亲速度快,笑话就追不上我。”时清咬了口红豆糕说,“我觉得那个谁——”
    她忘记名字,扭身问蜜合,“绣牡丹那个叫什么来着?”
    只记住了对方牡丹绣的好。
    蜜合眼皮抽动,弯腰小声提醒,“云执。”
    时清点头,“对,我就觉得云执挺好的,我挺喜欢的,就娶他吧。”
    老爷子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被下人抚着胸口坐下来,气都喘不匀,一副随时被气出病的模样,“云家?你见过他吗,能喜欢他什么?”
    时清根本不看他,随他装。
    刚才进门前老爷子声音中气十足。
    见他身体这么硬朗,时清当时就松了口气。
    至于看中云执什么?
    时清毫不犹豫,“我就喜欢他温柔解意贤良淑惠会绣牡丹的样子。”
    主要是会绣牡丹。
    而此时云家。
    鸦青捧着个黑色匣子走进里屋,左右没看见自家小公子,不由推开窗往外看。
    清晨院内梨树上,本应端坐在绣架前绣牡丹的小公子,此时正悠闲的倚坐在树杈上。
    身上淡青色衣袍随意撩起,长腿半曲脚底抵着树干,另条修长的腿垂下来,随着晨风一荡一荡。
    风起,雪白的梨花伴着乌黑发丝在他身边蹁跹起舞。
    鸦青站在窗前,侧面只能看见少年皮肤白皙,像是上好的冷白色釉瓷,连身边梨花都要输他三分。
    许是听见他的动静,树上那人侧眸偏头朝这边看过来。
    少年容貌清隽,气质干净清爽,全然没有生病前的沉沉郁气,反而像只生机勃勃随时都会振翅高飞的白鹤。
    树上的这位不是旁人,正是绣的一手倾城牡丹的云家小公子——
    云执。
    第3章
    鸦青怔怔的看着树上的少年,心里那股陌生感始终挥之不去。
    小公子以前神色郁郁,眼中毫无光亮,像一潭沉沉的死水,泛不出半点波澜。每日从早到晚坐在绣架前重复绣牡丹,痛苦压抑时针会扎在指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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