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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秋收后第一场霜,下得满地草梗都灰白一片,远远的山都在扯不断理不清的烟雾里,水洼池塘还浮着薄薄的冰棱。
    寺杉尾助抱着一把木刀,悄悄从演武场溜出来,木屐碾在平时软绵绵的泥土路上,竟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他起劲地跑过这被寒冬冻僵的大地,穿过村子的大路来到杂草丛生的野地里。
    蒿草长得跟他一样高了,带着锯齿的叶尖恶作剧地戏弄着他的脸蛋,痒痒的怪难受。他便擎起木刀,把那些意图不轨的叶片都打翻在地,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希望别踩到冬眠的蛇。这片茂盛的茅草林后跟着就是收割后近乎荒芜的大片麦田,本色的土地平缓有致地起伏着,温和得像一位母亲敞开的怀抱。
    寺杉尾助张望了一会儿,在那片凝结着白的霜花的田地里并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身影。
    啧,今天这么冷,也许他不会来了吧?尾助有些悻悻然地想着,心里痒痒得怪难受,就这么回去实在很不甘愿呢,可是他又仔细地篦过那片田野好几遍,终究没能发现对方的踪迹。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了,倒也不要紧,还有明天嘛。他犹豫再三地掂量着怀中空荡荡的分量,总像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他回头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站住了。
    他把木刀插进泥土里,叉开双腿把手围在嘴边,放声喊出来:“鹓——!嘿,鹓——你在哪里?”
    细弱的童音在空旷的原野显得如此渺小,从换季开始就变得懒洋洋的风也没帮他把声音送到更远处去。尾助在喊过之后更加失望,他拎回木刀垂头丧气地往来时路上走,草丛里突然传来“嚓嚓”的声音,把尾助吓了大跳。他惊疑不定地捧着木刀,以为是哪个割草人凑巧在这里劳作。那岂不是说听到自己喊鹓的话了?这可糟糕了!
    他咬了一会儿牙,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干脆一鼓作气挥开草尖,冲向声音来处,打开最后一拢草,他才发现跪在空地里埋头费力割草的人正是他要找的小家伙。
    鹓还是老样子,头发虽然用布带束着,却依然长长地从背上直拖到地面。白色外衣几乎都要被洗到透明了,脸蛋正冲着对他来说不啻于老树一般顽固的草根部,手腕上深深浅浅印着许多明显是被草叶子划出来的长长血痕。他抓着一把相当于废铁的破旧镰刀,那砍在草根上简直跟锯一棵小树一般吃力。
    寺杉尾助有些发呆地看着他与那一株草进行殊死搏斗,心疼起来。
    “鹓,早饭吃过了吗?”
    尾助原本打算作出高傲的样子来与冷淡的鹓打交道,可是如今瞧见鹓那双柔嫩的小手上满满的血痕,差不多快落泪了呢,哪还记得运用什么战术这种问题。鹓没有抬头,那是完全用不着的,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点头,把刚割下的草放在身边。
    尾助却大吃一惊,随即知道鹓是在撒谎,并且是故意为了对付他而撒的谎,这让他不由气得要跳起脚来。“你在骗人吧?”他满脸通红地指责道,“昨天拾到的麦子连晚饭也撑不过去,今天早上你根本不可能吃东西!”
    鹓没有理他,他更加生气了,大声叫道:“我难道对你不好吗,你竟然骗我?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以后都由我带东西来给你吃,你骗我有什么用?”
    “寺杉君真讨厌!”
    寺杉尾助一愣,本来是要发怒的,鹓抬起的泪光盈盈的眼睛却叫他立即住口。“每次都用食物来诱惑我,真是的,一点也不君子!”鹓又迅速埋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妈妈说,接受别人的施舍只能让别人瞧不起,寺杉君,我讨厌你现在这样跟我说话。你是在瞧不起我。”
    那一刹那,寺杉尾助完全失去了去反驳他的勇气。虽然他很想表明自己并没有瞧不起鹓,并且是真心为他着想,可鹓的话已完全揭露
    “家里的屋顶被狍子刨了个洞,需要修一修。”
    鹓正抓住一株蒿草,手腕发酸地割它,猛地被寺杉从背后一把抱起来,他吓了一跳,转过脸就被寺杉满面的怒火震慑住,一时不敢说话。
    送给别人东西并希望得到别人的感激,这确实不是什么君子行为,寺杉不由得羞赧踌躇起来,他分明感到一个危机,鹓开始不信任他了,这真是太糟糕了,以后该怎么做才能恢复到之前的亲密无间呢?他记起昨天为鹓带来糯米糕和小豆饼时,鹓明明笑得那么天真可爱的。啊,怎么可以丢掉那么重要的笑容,那是比深海里的珊瑚还要珍贵的瑰宝呢!
    “今天中午有吃的吗?”
    “才没有……”寺杉狼狈地嘟囔着,鹓俏生生的玉兰花一般白的脸蛋实在太过诱人。“那么,鹓割这么多草干什么呢?”
    太阳还是微微露了脸,被一场冷霜冻住的村庄稍微有了丝热气,寺杉把一片蒿草割到了头,站在小山冈上望着渐渐冒起炊烟,远远传来井轱辘声的村庄,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甩开膀子挥去了脸上的汗水,回过头,发现鹓正以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自己,被臃肿的大衣紧裹着的身躯看上去分外楚楚动人。
    “笨蛋鹓!我也是认真在关心你啊,害怕你饿,害怕你冷,你居然……居然那样说我!”寺杉用力搓着鹓冻得像两块冰渣的脚,担心得语气都哽咽起来,鹓愣了一会儿,脚上酥酥麻麻地开始暖和起来,寺杉紧紧把他抱在怀里,虽然只比他大几个月,居然也有男子汉似的热血胸怀呢!
    寺杉就大模大样地搂着他,瞅着他可爱的神情,很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就在寺杉着急得火烧眉毛地团团打转的时候,鹓光着的双脚引起了他的注意。今天可是霜降之日啊,这小鬼居然还打着赤足!他想被冻死吗?!
    他心里的隐秘的念头——纵然他不是存心如此,却始终是以食物之类的诱饵,想把鹓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鹓应该感谢自己。
    “咦,寺杉君的衣服……”
    不过——这样能吃饱吗?寺杉揉了揉鼻子,把外衣给鹓拉拉紧,心里万分不舍,又知道自己再不回去父亲就要漫山遍野来找人了,恨恨地再把鹓搂紧使劲揉搓,鹓,鹓,为什么你不跟我生在一个家里,那样我们就天天都能在一起了。
    “咳。”寺杉正待把脸色沉下来教训他一顿,以免以后又跟自己闹别扭,鹓却瞬间绽开灿烂如花的笑容:“寺杉君!”
    “呃……”男孩大大张开的两条手臂让寺杉一个不察就向他投降了,挠挠头皮走过去搂住他,胡乱揉着鹓长长的头发,“你一定饿了吧?”
    “寺杉君也饿了吗,一起吃吧。”
    鹓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寺杉恋恋不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走了。”
    “没关系,妈妈今天要拿绣品去换粮食,冬天没有东西可以捡了,我们会储备过冬的食物。”
    “我……我没事的。”鹓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换来一记关切而愤怒的眼神,随即寺杉脱下自己的外衣,把鹓整个儿包起来放在地上。
    “给你了,以后不可以再穿太少!还有,我有空给你拿双鞋子来,别再光着脚,知道了吗?”寺杉拾起木刀向他回别,把木刀扛在肩上大步走下山冈。
    这回鹓乖乖地点头,寺杉发现自己实在硬不起心肠来惩罚他,只好相当无奈地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肉馅饭团,因为鹓没有及时承认的缘故有些冷了,但鹓捧在手心里仍旧像以前一样热乎乎地吹着气,眼眉上荡着满满的幸福。
    “不准动!”寺杉命令道,一面拾起鹓的镰刀,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大刀阔斧地“唰唰”砍起蒿草来,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充满干劲的背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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