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月笑了:“装什么南方人。”
秦宇身上只剩一件白t恤, 他的脊背稍显单薄,但是能够看出一个男人的基本轮廓, 身后衣料在风中发出类似大鸟振翅的声响。陈新月只是看着他调笑一声,把外套在身上裹紧了。
又走过一段,秦宇问:“回去补个觉?”
陈新月摇头:“先吃点东西吧。”
秦宇看向路边,这个点实在是早, 饭店都还没开门。早餐摊子估计有,但是要往居民区附近去寻找, 主路附近不允许摆摊,影响市容市貌,抓到直接罚款五百。目光找了一圈,最后在斜对面底商看到了KFC的红色招牌。
秦宇说:“吃肯德基吧,24小时的。”
陈新月说:“好啊,我想吃点油炸的东西,忽然觉得特别饿。”
走进肯德基,上校老头的笑容永远那么憨态可掬,画在一整面墙上。秦宇停在老头白色胡子旁边,抬头看柜台上面的菜单,陈新月已经走过去点餐了。
她点了两份带汉堡的套餐,然后问:“有炸鸡么?”服务生说:“早餐时间段没有。”
陈新月点了点头,加了一盒蛋挞,一些薯饼之类的。秦宇说:“够了,不用那么多,我吃一个汉堡就够。”
陈新月只是说:“没关系。”
餐很快配齐了,秦宇端着托盘找了个窗边座位,陈新月在对面坐下,拆开汉堡咬了一大口。秦宇吃光他的汉堡,然后端杯喝豆浆,看到陈新月拿纸巾擦了擦手,拿起一袋油条,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她的目光低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就算有,也只是认真吃饭的表情。秦宇慢慢喝完一杯豆浆,感到她不仅是饿了,更多的是心里空虚。能够理解,这半年来,她心中一直装着父亲的案子,她要为父申冤,她要找出真相,这些信念把她整个人撑了起来,使得她的一言一行都挂着重量。现在骤然之间,所谓的真相袒露在了她的面前,由不得她不信。那些深藏的信念忽然从海底湿淋淋打捞了出来,在阳光底下迅速蒸发,脱水,干瘪,消失快速令人无所适从。
秦宇记起去年冬天,他刚住回舅家不久,晚上在饺子馆帮忙时,见到了一个独自吃饭的女人。这女人身材苗条,却一人吃了三盘饺子,一盘三两,三盘接近一斤。同时她还喝光了半箱绿棒子,直到饺子馆打烊了。秦宇不得已过去催她,通过嘟囔,得知她刚刚离婚了,而这天正是情人节。女人家住对面小区,喝得脚步摇摇晃晃,秦宇把她送过马路,才返回来锁门。秦宇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一方面是因为在过马路几百米的路程里,她用无比精炼的语言把前夫从头骂到了脚,用词丰富堪称巅峰造极。另一方面是他收获了宝贵的经验,原来精神上的空虚某种程度上可以转化为身体里的饥饿感。
陈新月吃完油条,喝了一口咖啡,稍微缓了缓。她又伸手,秦宇把蛋挞盒子拆开,推到了她面前。
一盒蛋挞六个,陈新月伸手拿第四个的时候,反应了一下,抬起脑袋来。秦宇对她说:“我不吃,都是你的。”陈新月点点头,继续放心地吃剩下半盒,这时她搁在旁边的手机震了起来。
秦宇下意识看向手机,陈新月也瞥了一眼,显然是不想接。电话嗡嗡震动了一分钟,断了,没隔一会又震了起来。秦宇这时想,多半是她妈打来的,肯定是警局的熟人给她家里人打过电话了。
陈新月把这个电话按了,喝光纸杯里的咖啡,拿起餐巾纸擦手。秦宇看着她说:“接下来,回去补个觉吧。”
外头太阳已经升上了高空,阳光穿过玻璃,晃在脸上暖烘烘的,秦宇眼皮不自觉地发沉。精神上是不困的,只是到底在警局熬了个通宵,身体上欺骗不过去。
陈新月说了句好,擦干净最后一根手指,把餐巾纸扔回桌上。出了肯德基,秦宇拦了辆出租车,两人一起坐到后座上。秦宇刚要报地址,陈新月探头对司机说:“甜水街光明小区7号楼,从东门进。“
司机师傅点头应声,抬手打表同时眼瞄侧视镜,一脚油门窜上了正路。陈新月跟秦宇说:“我们不回警局宿舍了。”
秦宇说:“换个环境也好。”
“回警局宿舍,还要原路回去,我不想再往回走了。”陈新月看了一眼窗外,然后靠回座椅上,似是轻轻叹了口气。秦宇没吭声,过了一会,以为陈新月已经闭目休息了,可是又听到她开口了,“之前我住在那间宿舍里,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对面的警局大楼。尤其是晚上,一楼二楼都亮着灯,三楼往上偶尔也亮一两盏灯,大部分时候就都熄灭了。以前我爸在晚上加班,总有一个窗口的灯是属于他的。现在他不在了,那盏灯火还亮着,只是属于另一个人了。”
“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就把窗帘掀开一道缝,静静看着对面。我知道我爸不在了,可是看着警局里那些明亮的灯,看久了,总能看出些安全感来。我嘴上不承认,我总是骂我爸的同事都是软骨头,骂我爸带出来的徒弟都是白眼狼,但他们到底都是人民警察。警察,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底就能感到一丝安全。尤其是我爸就是一名警察,我真真切切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让人有安全感的人。我其实是,不自觉地,想离那种安全感,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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