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个钱你大学四年都能读完了,我电瓶车都能年年开新的,费那个钱干什么?”她总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她风里来雨里去的旧电瓶车一直没有换。
我家院子也不大,有一栋占地百来平的两层小楼,另含三四分宅地。姐姐分别种了十几种蔬菜瓜果,每个季节不同的种类保证了面店的配菜供应,也丰富了我们的餐桌,有的时候我吃腻了让她去买点不同的花样,她就会说:“这块田里你想要的营养元素你都能吃到,还要买什么呢?”当然,以上说的都是蔬菜类,至于肉类蛋白质,她还是很愿意买给我吃的。
每周我放学回家,不是鱼就是虾。那时长江尚未禁捕,她和菜市场那些老油头混熟后,常常能买到一些新鲜的、少见的长江鱼获给我吃,以至于我我虽然是个乡下人,但并非没见过世面。
就在那一周,我周六中午放学回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餐桌。
那天偏偏热得紧,我蹲在家里唯一一个能抗热的冰箱前给她打电话。打了第二个才接,我热得发怵:“你上哪儿去了!我的午饭呢!”
“吵吵什么!去隔壁郭婶家吃,我不太舒服在医院挂水,可能要住几天。”她语气平常,我没听出任何异样来。
“我老去她家蹭吃,也不好意思吧?”希望她能听出我的反感。
“田里西葫芦摘几个去,小番茄摘点儿,他们爱吃。”
我挂了电话,寻思着这么点“轻礼”能代表多少情义,够让我一个月在她家至少吃两顿饭?更何况前阵子因为引水种地的一些破事,她们二人还闹过矛盾。
要不饿一顿?
上楼放下书包没多久,郭婶亲自“请”我来了,她在楼下大喊我的名字,欢欣的语气:“夏艾!夏艾!过来吃饭——”
我跑出来俯身看向她,果然,胖墩的个头手持锅铲在楼下挥舞着,和我想象中一样喜感。最后我不得不去,她家好鱼好肉烧着,气味早就飘到我二楼,怎么能不馋。我立马接道:“好的,这就来——”
郭婶家有一对上着初中的双胞胎姐妹,说来我对她们并不坏,去年为止给她们补了多节语文和英语课,感情还是不错的。郭叔开车做拉货生意,常年不在家,难得有人去吃个饭,倒显得家里不冷清。我们吃完,两个妹妹做功课去了,郭婶没让我走,而是神神秘秘拉着我有话和我说。
住在村里,妇女之间嚼舌根的情况并不少见,不过她拉着我说我姐的舌根,显然找错了对象。她说昨儿下午见我姐倒在田里,一屁股血,人捂着肚子在地里滚,虚得发慌,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我不假思索,“应该是生理来了吧……”
但后面我也心虚了,因为她说是她叫了救护车把她带走的,当时她手里有活儿没法跟过去,所以车上只有我姐姐一个人,走的时候她还叮嘱郭婶儿不要告诉我。
“别是小产了吧!”郭婶儿怀疑道。
我顿时恨透了这帮总是浮想联翩的中年妇女,地里的活儿还不够干吗?为什么要去揣度别人的私事,还总往恶处想?我姐姐再怎么不济也是个光明端正的人,怎么能小产呢!
恶毒地瞪了郭婶一眼后,我跑回了家给姐姐拨电话,又是两次才接,她问我吃饭没有,我反问她:“你什么毛病呀?什么时候能回来?再不回来村里人说你小产了!”
“啊?谁说的?”
“还能有谁!”我中午总共只出去跑了一户人家,除了郭婶还有谁?!
“你别听她们撕拉了嘴巴胡说八道,我明天就回来。”
“你说真的?在哪个医院?我去接你吧。”
“你安心在家学习,把数学补补好,我明天坐公交车回来。”
我听她尾声叹了口气,长长的尾音伴随着无奈,不禁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那夜我没有睡好,大概是被郭婶那句“小产”捉住了命门,总是循着她怀疑的轨迹也开始怀疑起来。7年前,我姐姐未婚生下一个男孩,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孩子的存亡和去向,她也至今没有提过。夜闷热得很,没有空调的日子总是很难捱的,我又想着要不要劝姐姐买个空调,大不了我俩住一屋也行,但还是怕被拒绝,她在用钱方面总是十分细水长流,惹人厌烦。
一晚上梦魇过了,天在大亮时分我听到了楼下的开门声。我赶忙从床上跳起,下去迎她,她开门见到我,做贼似的吓了一跳:“你这么早起干嘛?”
“你回来了!”我兴奋道。看吧,我姐姐只是普通身体不适,并没有小产。当时我恨不得把郭婶请到家里来坐作为证明,但姐姐虚弱并且蓬头垢面的形象并不适合见人。
“你去洗洗澡吧,太阳能里有水,还是热的。”我鲜少关心她。
“哦哦。”
她把藏在身后的病例单和药品偷偷拿到一楼卧室里去,我那会儿对她的病情并不太上心,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那张单子。等后来在她房里无意中看见一瓶不常见的止痛药物,才想到去翻一翻,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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