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哥拉着菊菊奶奶的手,温声说了这么一段话。我知道,他是担心老太太会惦记外孙子昱久,怕她自己在家里着急上火。
“知道了。”老太太摩挲着外孙子的手,“还是我旭儿有办法,给昱久置办了那么好用的电脑。通过电脑,他能像正常人一样,了解天下事,也能跟亲人、朋友们说说话。真好!”
“姥姥你别太为昱久担心,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你也知道,他能活着就是奇迹,何况现在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若想他变成正常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姥姥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旭哥说着,扯开羽绒服的拉链。车里开了暖风,难怪他热了。
我们在兰苑的停车场,菊菊奶奶和我乘一辆车,我们要去京城的骨科医院,看望旭哥他父亲,然后返津。
旭哥跟关鑫乘一辆车,要去首都国际机场,准备飞s市。旭哥把老太太送上车,又钻进车里,跟老太太絮叨话。
老太太肯定明白外孙子的心情,笑呵呵地说道:“知道知道。旭儿,老太太现在会发语音了,有什么事,就给你发语音。没事的时候,就跟昱久聊聊天。你放心吧,旭儿。你自己到了新地方,也要量力而行,有啥事多跟老夫人沟通。”
“好的,姥姥。那我赶飞机去了。”他说着又看向我,“杜娜,都交给你了,有事电话联系。”说完,他打开车门闪身出去。
老太太赶紧叮嘱:“旭儿,快把衣服拉链拉好!飞机到了,给姥姥打个电话。”
旭哥答应着,关上车门走了。老太太扭头盯着旭哥跟关鑫上了车,车开出去了,才转回身,坐正了,笑道:“老关,咱们也出发吧!”
路上,老太太一言不发,脸色有点凝重。我想,她应该在想见了女婿李大坤,要说些什么,怎么说。
京城的骨科医院是个大门口,门诊大楼里人流如潮,大概全国各地都有患者慕名前来吧。能够那么迅速地找到床位,给这位陈家的长子办妥转院手续,应该也是需要一定的能量。
老关带着我们穿过门诊大楼,进入连接两栋楼的走廊,他说:“老太太,这个住院部在最后面那栋楼里。从楼外面也能走过去,但从楼里走暖和。”
老太太笑道:“还是老关想得周到。”
老关笑道:“我这是跟着老韩时间长了,看会了。”
病房自然是单人间。有个穿浅蓝色护工服的男人背对着房门,在给病人读着一本书。病人却在晃神之间,看见了我们。
他花白了头发,瘦削的脸,一双眼睛显得大而无神。他的这个样子,倒是能够找到很多地方,跟昱久相像。
他的眼神,在跟菊菊奶奶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变得有了焦点,似乎有一些厚重的情感涌出来。
他的眼神惊到了护工,护工欲转身看我们。他没有错开视线,只是对护工挥了挥手。护工放下书,起身往外走。
我一回头才发现,不知道啥时候,老关也没有跟着了,病房只剩下三个人。我扶着奶奶的手动了一下,老太太马上会意,拍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走。
李大坤(不,陈志文)眼圈儿红了,嗫嚅了半天,才几不可闻地说道:“娘!”
看着他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我转开了视线。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年近六旬,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生离死别,无论他自己想清楚了没有,我都无权评判他的是非。
老太太身上轻微地抖动着,但她走的很稳,走到床前轻轻地坐下了。老太太拍拍我的手,我才敢低头看看老人的脸,她没有流泪,压低声音说:“丫头,你搬个椅子坐过来,坐在奶奶旁边。”
老太太的眼神我读懂了,她应该是担心自己撑不住,所以让我挨着她坐。
“大坤哪,你的伤势见好吧?”老太太虽然没有笑容,但语气很温软,透着关心和爱护。
陈志文眼里的泪水并没有滑落,他嘴唇颤抖了半天,才道:“对,手术很成功,躺个把月就能好。”
我知道,他们这些老一代人,感情都很内敛,这种尴尬到麻木的关系之下,更加不会直抒胸臆,都是这样绕着圈儿,说一些眼前的客套话。
老太太又道:“春晓来过了吧?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脱不开手。反正她是女儿,也不方便伺候你。有护工帮忙,你就多支使他。有啥需要,你给旭儿打电话。他工作虽忙,自己的爸爸伤了,也必定能够跑前跑后地支应着。”
老太太扭头看着我,道:“丫头,你记得把旭儿的电话号留给管事的。”
我答应着。老太太抿抿嘴,却没有笑意,点了个头儿又看向病人。
陈志文两眼潮润,看了我一眼,道:“你老身体看着挺硬朗的。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呢?”
老太太的身子放松了下来,语气也更柔和,道:“之前一直住在旭儿买的房子里。最近,为了方便这个丫头照顾我,旭儿又买了个小院子,离这丫头的工作地点近。返回津城,就要搬进去了。”
陈志文又看了看我,道:“这位小姑娘是?”
老太太跟我对视着,有了笑模样儿,道:“这是我前两年认下的孙女儿。旭儿工作忙,一直是她在身边照顾我。”
陈志文第三次看向我,又加重了几分关注,然后对老太太说:“我听老韩说了,姥爷走了,旭儿很争气。”
老太太的气息又僵硬起来,我轻轻挽住老人的胳膊。她的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上,有点凉。我略微倾了倾身子,靠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缓缓说道:“旭儿是个好孩子。昱儿也是个好孩子。昱儿受伤了,旭儿顶上了他的位置。老夫人说,怕是旭儿比昱儿更适应那个位置。”
陈志文眼里没了之前的潮湿,听着两个儿子的情况,眼里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是因为早就听说了这些事,还是不在意这些事,总之,没有我预期的哪怕一点点波澜。
说到底,我只是听了许多他的故事,对他的性格谈不上了解,所以,任何对他的预期都是没意义的。只是,不知道菊菊奶奶有没有什么预期。
“娘,”他用没什么温度的语气,叫着这么亲切的称呼,缓慢地说了句,“等我好了,再去看望你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