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方毓嘴角往上提了提,也不知是笑还是抽了。
两人还未再说话,突然天边传来一声爆喝:毓小子!
颜方毓表情猛然一变,折扇闪电般甩了出去,眨眼间人已飞上了天,跑得比兔子还快。
之前在殿中那红脸汉子连地都没下,哇呀呀呀追了上去:哪里跑!
这一切发生的快如闪电,两人呼吸之间就都没了踪影。
还在原地捧着碗的薛羽:
还好那座山头也有传送法阵,薛羽直接传了回来。
倒是颜方毓丢下他跑走,一晚上都没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起床上学,跟广场外等他的小结巴打招呼。
小结巴兴高采烈迎了上来:师叔你果然没看到课牌的消息!昨日通知调了课,今日不上大事史,是由糊涂长老讲因果线!课程要迟两个时辰,午饭后才上!
调课了?
薛羽一愣,突然想起来昨天怀里木牌发热的事。昨天他们急急忙忙去请应盘,后来回房时薛羽也没想起来再看。
他掏出应盘输了灵力进去,果然看到调课的通知。
糊涂长老这名字挺别致,难道就是昨天颜方毓口中那个老糊涂?
薛羽觉得挺有可能。
而且颜方毓是在他拿出木牌后才突然拉起他往外赶,两人前脚刚走,那人后脚就到了。
颜方毓其人,与受伤后不遇大事不再卜卦的岑殊相反,在原著里的人设是事无不可算,有时连中午要吃什么饭都要算一算,轻摇折扇就出结果,快得很,因此老糊涂来逮人应是被颜方毓算出来了。
薛羽认真思索,大概是昨天他摔碗的行为太令人震惊,吓得颜方毓连扇子都忘了摇,这才被人捉住了。
对不住了师兄。薛羽在心里抱拳。
小结巴一呆在岑殊的地盘就浑身难受,那模样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左右无事,薛羽抱着豹豹,两人直接往归一峰等午饭。
自从岑殊知道薛羽是个兽修后,后者地位飙升,从扫地机器人变成语音扫地机器人,偶尔帮自己豹传个话。大佬明里暗里地对他态度稍好了点,没那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薛羽要上学,岑殊又不管饭,豹豹通常就跟薛羽一起上学,晚上再跟岑殊睡,豹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薛羽这个师叔人小,没什么脾气,再加上怀里还揣个豹崽,天衍宗上上下下都挺喜欢他,特别是归一峰做饭的师兄。
薛羽一个人带两张嘴干两碗饭,别提多给厨子添满足感了。
归一峰是天衍宗掌门的山头,有事的时候前厅大殿用来议事,没事的时候前厅大殿是饭堂。
也不知他们掌门大弟子到底有没有时间修炼,怎么一天十二时辰都在灶上炖有吃的。
一见薛羽二人进殿,莆禾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迎了出来,一手掂着勺,一手捏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小师叔今天来得早,午饭还没做得!
他看了一眼薛羽怀里的青花大瓷碗,笑道:今日是饿得狠了,怎么连空碗都捧出来了?先吃点零嘴垫垫肚子!
说着,便顺手将油纸包里的糖花生倒了进去。
莆禾修为比他高一大截,倒花生的动作也毫不拖泥带水。薛羽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应盘,一颗颗裹着白色糖霜的花生仁儿就叮叮咚咚将碗底盖满了。
薛羽低头看了看碗,又抬头看了看莆禾,面无表情道:师侄,这是我的,应盘。
啊。莆禾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厨房的窗纸破了,橱柜门也开了,原来是被小师叔请了应盘。
薛羽:
这是重点吗?!
薛羽谢绝了莆禾要重新给他找个碗装糖花生的提议,坐在桌边跟小结巴两个人,一人一把从他的本命应盘里抓花生吃。
反正装都装了,大上午的,还是师侄,算了算了。
薛羽拿出了种花家传统和稀泥的架势。
按理说天衍宗弟子的应盘上都会附着些因果气息,但薛羽的因果课还没上,应盘上便干干净净,除了不容易碎以外跟个普通大瓷碗没啥区别,因此莆禾才没认出来。
他修为又不到家,不能像岑殊似的将他的大瓷碗缩小收袖子里,所以走哪都得捧着。
薛羽瘫着一张小脸,跟豹豹两只嘴巴一起咔嚓咔嚓嚼糖花米,半晌,闷闷不乐道:小结小笺啊,你师尊有没说过一个人的本命应盘是怎么算出来的?
小结巴傻傻呆呆道:天机说是,就是了。
大师兄的应盘是厨房里的一把菜刀,他拿到应盘后便喜欢上给我们师兄弟做饭了。
薛羽沉吟。
天机给莆禾一把菜刀,莆禾就去做菜了,那天机给他一只青花大瓷碗是想让他做什么?
认命当个混吃等死干饭人?
他认真想了想,好像也挺符合他这只咸豹的豹设。
午饭后,薛羽跟小结巴便启程去上糊涂长老的课。
离开归一峰时莆禾特地来叮嘱,让薛羽带好自己的碗,别跟其他大青花混一起了,薛羽全程摊着一张豹脸不想跟他说话。
糊涂长老的山头起的名字也很别致。
整个天衍宗里,除了因为懒得起名,而把自己山头叫做无名峰的岑殊,便数这座峰的名字最怪。
两人一出法阵,便看到远处碑楼匾额上写着四个肆意潇洒的大字: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峰上打眼望去并没有殿宇,只有亭子连着亭子、廊子连着廊子,四面透风,斜里飞雪。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天衍宗的修士也都是能抗冻的,但再能抗冻,也会穿秋裤、坐火炕,而不是像这人一样光着裤腿打赤脚。
他们上课的地点是在一座宽阔的大凉亭里,此时雪又飘了起来,没风,向亭外看时倒是颇有意趣。
亭内没有桌凳,只有满地的蒲团,此时已经坐了六七十人,几乎将亭子占满了。
薛羽跟小结巴一人一只蒲团坐在人群后面,他向上首处望去,只见老糊涂正侧躺在地上,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悠闲举着葫芦喝酒。
而失踪了一晚的颜方毓板正坐在他旁边,察觉到薛羽的目光,冲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果然是被捉了,连自己上课都要揣兜里带着。
薛羽在心中怜爱自己便宜师兄一秒。
人都来了?老糊涂挑起一只眼皮向下望了一眼,用脚丫子挠了挠自己小腿,那就开始吧。
因果,是什么。
他醉醺醺打了个酒嗝:就是今天你看见我了,明天再见的时候就觉得我眼熟;今天你打我一巴掌,明天我就要还给你。
因果,就是立于天地之间,你,与万物的联系。
老糊涂说罢,突然一扬胳膊,一股磅礴灵力向下首众人汹涌而去。
薛羽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却发现原本空荡的凉亭此时已经大变样。
成千上万条发着白光的细线凭空出现,千丝万缕从凉亭当中穿过,将亭子中的人都穿了起来,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线。
不,说穿起来并不准确,那些线就像是从人身上长出来,又纷纷向极远的地方延伸而去。
这场景用肉眼来瞧实在有些震撼。
错综复杂的线将整座凉亭填的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隙。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线都是半透明的,而且并不能被人触碰到,大概此时凉亭中已经没人能动了。
正当众人都在震撼之际,老糊涂的声音又飘忽而至。
因线连天。
薛羽抬头,果然看见有根银白细线从每个人头顶直直向上,如果没有亭子遮盖,大概便是直接延向天空。
果线接地。
有人已从蒲团上飘起来查看自己双脚,果然发现自己脚下也有一条银线连入地面。
老糊涂摇着酒葫芦,又哼唧唧念道:线粗因果重、线细因果轻;线金是功德,线红是业障。
凉亭中的众人都自发散开些许,去查看自己身上的因果线到底是粗是细,是金是红。
走动间,众人本来交叠在一起的因果线也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薛羽没有动。
因为在整座凉亭之中,他恐怕是唯一一个身上根本没连几条线的人。
第11章 011
此时薛羽大概能明白过来,什么因果线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就是人际关系网。
只要看一眼俩人就能连一起,线粗的关系好,线细的关系一般,至于什么功德和业障,大概就是杀人越货或者好人好事一类。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衍宗一向是信这样的报应和因果的。
凉亭中不时传来调笑的轻呼声,什么师兄你身上这几根这么粗的因果线是连在哪几个师妹身上师弟身上这因果线怎么都细条条的来师兄亲个看看会不会变粗云云。
比起其他人身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因果线,薛羽刨却身上百十来条跟天衍宗的同门们连着的,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线,显眼的因果线就只有一手之数。
啊,师叔!你身上的线好少啊!已经被因果线裹成粽子的小结巴指着他的背惊呼,但后心这根,好粗!
嗯?薛羽扭头望自己后背,果真看见一根手腕粗的因果线从他后心飞射而出,不知向哪个极远处的人绵延而去。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歪在最前面的老糊涂又挠着他的小腿心不在焉解释说,因果线一般以血亲最粗,道侣密友次之、同门再次,那些一面之缘的过路人便会细得不能再细,要千百根拧在一起才能被人肉眼察觉。
师叔,照糊涂长老这样的说法,那你后心这根八成就是血亲了,这几根指头粗细的就是太师祖和两位师叔,咱俩之间的线也比其他要粗一丝丝!小结巴指着薛羽身上的线喜滋滋道,可除此之外,师叔就好像是一出生就没见过其他人一样,这向外连的线也太少了些,反而是
小结巴的目光落进薛羽怀里的豹豹身上,惊呼道:反而是雪稚羽身上,这线竟然比师叔身上的还多许多!
唔,八成因为它跟师尊走南闯北,很是只见过世面的豹豹吧!薛羽支支吾吾地说。
小结巴点头:师叔说得有理。
他的人形根本就是雪豹的身外化身,一化出来就在天衍宗了,那可不是一出生就没见过其他人?
化身也有血亲吗?还是跟豹豹算一个血亲?
他不动声色对比着自己人形跟雪豹身上的因果线。
还好小结巴不仅结巴,还是个好哄的缺心眼,不然他只要随便数一数就能发现其实他身上的因果线不只是少,拇指粗的因果线数量跟雪豹身上连着的同样粗度的线数量是相同的。
薛羽趁着小结巴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把本来贴着他胸口的雪豹拿远了几个厘米,果然看见一根碗口粗、几乎将整只豹都拢进去的因果线从他的心口处发出,与豹豹连在一起。
他赶紧把豹豹贴了回去,前襟在豹豹下巴下面掖好。
这根线可比他后心那根线粗多了,可不能咦?
薛羽有些奇怪地将怀里的豹豹又打量一圈。
没错,自己豹豹身上虽连着几根拇指粗细的因果线,但后心处并没有像他的人形化身一样,连着一根手腕粗的因果线。
这倒是有点奇怪,薛羽知道雪稚羽的亲娘已死,亲爹在江南呆着就是给他娘守墓。他本来以为自己后心这条就是连着亲爹,可这样看起来却不是,豹豹身上几根拇指粗的因果线里才有一根是他便宜爹的。
有什么人是跟他自己生出来的人形产生因果,豹豹反而没有,甚至产生的因果比他生养他的亲爹还要亲近的?
身外化身在这儿本应似无根的浮萍,漂泊无依,就像孤零零穿越的薛羽自己。薛羽想了半天,着实没什么头绪,心里却像是有只小爪子在挠。
他下课后一定得找老糊涂学一学这种看因果线的方法,看看到底是谁跟他连在一起。
莆师兄你这身上的红线可不少啊!亭中忽然有人道。
薛羽下意识抬眼望去,果然发现从莆禾身上延伸出几十上百道红线,衬着些更细更淡的红线,一片红雾蓬蓬地直向天上延伸而去。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因果线都是半透明的,红线的颜色都比较淡,不像是赤红,而是粉红,夹杂在数道白线、金线中,倒是很惹眼。
天天给咱们做饭,肯定是少不了杀生的。有人猜测。
怎么吃饭也算业障的吗?那以后可不敢刚莆师兄给咱们做肉吃了。
算业障自然无论你是杀来吃还是杀来做什么,都要算上。老糊涂眯着眼睛老神在在道,杀只蚂蚁、杀只蚊子,都算业障。
众人纷纷抬起头互相往脑壳顶看去。
刚刚没没注意到,这样仔细一瞧,才发现所有人头顶都连着细细的粉线。
大抵是因为天衍宗其他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像莆禾那样杀鸡宰羊,业障虽有但都很淡。
薛羽的两个号头顶都连着些许,大概是豹豹出门蹲粑粑的时候不小心踩死过什么蚂蚁之类。
但是
老糊涂突然拉长声音提高音量,一个挺身从地上立了起来,一直懒懒散散的音调中突然含着些兴奋:小子们都往这儿瞧!
亭中众人不明所以地顺着老糊涂手指的方向向他身边看去。
只见数不清的因果线将从一开始便坐在那边没出过声的颜方毓包裹得严严实实,那线的数量竟比亭中所有天衍宗众人身上连着的线,加起来还要多!
半透明的因果线层层叠叠缠裹在颜方毓身上,几乎让人看不太清里面的人。
师叔身上的因果线好多啊!
肯定多了,师叔早就离了宗门自己出外闯荡,见过的人哪是咱们这群只蹲在山上的土鳖能比的。
众人哄乱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高声道:啊!师叔身上,竟然连一根红线都没有!
经这么一提醒,大家才发现颜方毓头顶竟是干干净净,除了一根连着天的银线,和数道金线以外,竟是一点点红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