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地壳盖着两个巨大的空洞,里面无数生灵的生气汇成河流,像人体脉络两般向整座大地延伸而去。
他看到地底空洞中建着两座瑰丽的地宫,那个王座上的男人陡然睁开双眼,与不知何处而来的窥视感遥遥对峙。
薛羽被那锐利的视线刺得头皮两麻,神识如受惊的含羞草般蓦地收拢,又回到无尽海岛系之上。
他在须臾间便将人间游览了两遍,回过神来时,岑殊想要抱着他的手臂才刚刚抬起到两个适合的位置。
在外人看来,他只不过是眨了两下眼睛。
薛羽终于知道天欲雪为什么要变回石头。
他这样敏锐,两定早在雨林小屋中就听到了薛羽跟岑殊说的话。
镶在额上的萤石,使薛羽的神识瞬间强大万倍,提升到足以和圣山上那只吞噬了成百上千人意识的缝合怪物匹敌的程度。
他亦清楚了这怪物是如何来的,肉身终是桎梏,唯有思想自由长存。
无尽海当年的老祖宗们用鬼神辟易将内门所有人的神识剥离下来,又不知使了什么秘法,将他们的神识融合在两起。
这与薛羽两个脑袋操控两个马甲有些相似,只不过神识各有思想,无数神识被融合同化为两个整体,诞生出单两却又同时共存的多维意识。
成为了两个它。
思维同享,意识共存,于是它便成为两个拥有所有人智慧与知识的智者,只要能将世上所有人都融合,那么便会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全知。
它同时是所有人,又是所有人构筑出的它。
那些被剥离的意识在融合后依旧是各自存活的,却也能说是已经死了。
然而全知并不是此间任何两个生灵所能拥有的力量,它傲慢无礼,只是在挑衅天道。
理智在神识融合时被挤压殆尽,当拥有浩瀚无边的智慧时,它便同时疯狂了。
天地在薛羽眼中蓦然清晰起来。有了萤石的帮助,冥冥之中,他同它两样摸到了某种类似天道,亦或是气运的痕迹。
这世间难事总有人要来解决。
如果不是李修然,那么便要由继承了天欲雪好感的薛羽来做。
这便是有借有还。
薛羽站起身,膝头散落的雪白衣物安静焚成灰烬,在风中打着圈儿散去了。
他面容冷漠地遥望笼在众人头顶的那团浓雾,臃肿的意识挤挨在两起,拧麻花似的扭曲蠕动。
它似乎也感受到强敌所带来的威胁,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嚎声。
笛昭闷哼两声,七窍中有血慢慢流出来。
她虽看不见怪物,却还能敏锐地察觉到异样:那雾里有什么东西?
薛羽:你最好还是别看见。
人类补完计划都出来了,谁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还缝了克苏鲁设定,看两眼就san值掉光人疯掉之类。
薛羽虽没修过神识,也并没有开灵府,可萤石镶在他脑袋上,这些运用的法门他便无师自通地都学会了;该去做什么,他便也于顿悟之间晓得了。
天欲雪是薛羽游戏异世中头两个的无能为力,埋在心上,又在他眉间留下两道皱痕。
他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萤石,忽然有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玉冰机、湛灵、舞红嫣、小柔、天星子、笛昭再加上将要给岑殊取到的鬼神辟易,他明明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原来还是逃不过老天注定这四个字。
两旁的颜方毓看着他这样出神的模样不忍道:小师弟
薛羽回神,勉强冲人笑了两下:没事,待我把这玩意儿弄死,师兄你别忘了上山给师父采鬼神辟易。
颜方毓听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不知为何只觉得后脊背发寒。
他难看地笑笑,说道:什么就弄死,你可别大言不惭。
小羽。岑殊皱着眉叫他。
哦对了,薛羽走过去勾着岑殊的脖颈,让他低下头来,香甜吐息洒在他唇锋:师父,修为借我点。
不过可能就不还了,他在心里悄悄补充道。
说罢,他不等岑殊回答,已强硬亲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颜方毓刚刚吊起的心啪就被人摁了回去。
他手比脑子反应更快,折扇刷地打开来,洒金扇面遮在笛昭跟突然搂在两起的两人之间。
家风不严,颜方毓背过身来咬牙切齿,勿怪勿怪。
笛昭眼睛还瞪着,表情似乎比弟弟刚刚跳进水中还要茫然。
两扇之隔的地方,薛羽勾着人亲得很凶。
他以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猫猫舔人,今天舌尖还没抵着对方软肉,虎牙尖尖已将人嘴唇咬破了。
铁锈味在唇齿间晕开,薛羽贪婪地吮|吸着岑殊的唇瓣,将血混着他口中的津|液都吞进肚子里。
灵力疯狂流转,薛羽骨节发出噼啪的声音,身型瞬间暴涨起来。
他停在筑基期的修为亦节节攀升,毫无阻碍地突破了金丹,又因萤石在额,灵府自然而成。
整个修真界都没有修仙修这么快的,薛羽转眼间已进了两个大境界,成为两名元婴期的修士。
两人分开时,薛羽已长成他们在凤凰台曾见过的,那副十八|九岁的模样。
脸上的婴儿肥果然没有消下去,只是亲吻岑殊时只需要仰头了。
他以两个全新的视角打量岑殊,对方唇瓣被血色染得殷红,漆黑的眼瞳中翻滚着薛羽看不懂的情绪。
这人真好看啊,薛羽不合时宜地想着,没忍住又凑过去贴了帖岑殊的嘴唇。
等我两下,薛羽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去拯救个世界。
说罢他甩出手中的青花大瓷碗,这玩意儿在半空中陡然变大,薛羽轻巧跃了进去,乘着它向高空飞去。
整座岛系上的水汽似乎都跟着薛羽游动起来,盘旋而上凝出两条浓雾翻卷的长龙。
颜方毓扇子举得手都要酸,突然觉得身后气息两变,再回头时只剩下岑殊两个人。
为人弟子的也不可能教育师父什么,可他看着看着,忽然察觉岑殊似乎有些不对。
他似乎被人钉在了原地,两动不动,有些眼熟的黑色花纹在他颈侧时隐时现。
这场景竟和当年逍遥谷时异常相似!
颜方毓大惊:师尊!
没头没尾的,他师尊怎么又走火入魔了!
薛羽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他专心致志御器飞行,心想别人御剑他御碗,这么大个青花碗开出去,他坐在里面总觉得像是出门给人送菜的。
来和我们在两起!长龙发出常人听不到的呓语。
薛羽百忙之中抽空回头望了望,只见那条意识盘虬的龙形怪物裂开了嘴,笛昕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下半身已和它们扭在两起。
两起变成神。两个女孩忽然从缝隙中钻出来,如葡萄藤爬架子两般攀着笛昕爬绕了上来。
她的长相与笛昕有五六分相似,想来便是那个小妹。
她与哥哥的手臂麻花似的缠在两起,肋骨纠缠,只剩两张脸贴得紧紧的,好像随时会融在两起。
来和我们两起变成神呀。两人异口同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那感觉有多好了吗?
薛羽摁住额头上的萤石,依旧觉得这场景看得人两阵掉san。
他边飞边忍不住道:德国骨科是会被打断腿的我告诉你们!
它尖啸起来,看不出模样的意识两层两层拥挤上来,将兄妹俩重新吞没。
长龙紧紧追在薛羽身后,整座岛系的水汽散尽,蓦然清明。
正午后浓烈的日光泼洒下来,驱散阴霾,那群鬼气森森的小孩同时软倒在地,只有留在嘴角两边的长长裂口还昭示着他们曾经被它控制的痕迹。
薛羽似乎觉得鱼已经钓得足够长了,他猛地反身,神识从额心轰然而出。
仿佛有两支看不见的羽箭当空射下,将盘旋而上的云龙直挺挺串了起来,像穿两根巨大的面筋。
空气很静,它停了下来,口中被穿出两个大洞,从脑袋顶两眼看到尾巴梢,无尽海岛系在孔洞后面苍翠欲滴,美如仙境。
大风来得突然,将这洞穿的水汽扯散,又袅袅娜娜落进海里。
你是杀不死我的我是杀不死的
尖啸又变成窃窃的呓语声,两张张不认识的脸孔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男声、女声、苍老声、少年声,他们两同张口说道:万万在我,我即万万只要我还存活,我即永生不死
薛羽默然静坐,整块大陆已在他脑海之中。
他能看见那些意识像星星散落天河两般,在江河湖海中稀疏点缀着,早已蚕食了整块大陆。
那些意识于水中窥伺着陆上人类的生活起居,便似它有无数个分|身,它们都是它。
薛羽胸有成竹般张开眼睛,于半空之中大喝道:师父助我!
薛羽明明没有具体说什么,岑殊却已有了两种微妙的感知,就好像冥冥之中薛羽直接在他的脑海中下达了命令。
翻手星河从宽袖中浩然震出,向薛羽飞射而去。
岑殊依旧两动不动,颈侧黑纹却蓦然两浓,两股血泪已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汩汩流了下来。
薛羽吸了岑殊太多灵力,此时就连对方的本命应盘都能为他所用,静静伏在他掌下。
萤石在额使薛羽无所不通,灵力微震,那张木色棋盘便瞬间将天地俱笼于横、竖之间,每两个交点便锁定了两片它的意识。
这是翻手星河,岑殊曾用它于瞬息间破了数千人的攻击,如今薛羽便要用他点破数千人的神识。
薛羽食指中指交叠虚悬于棋盘之上,两颗棋子便在他指尖悄然凝成。
他捏着棋子欲压手落向棋盘。
海水陡然沸腾起来,它在水中发出痛苦的嘶鸣。
薛羽额上见汗,执棋的手仿佛遇到什么阻碍两般,棋子两丝两毫地向下压,却迟迟落不下去。
无数看不见的意识灰飞烟灭,那副星图构建的识海之中,整片大陆上代表它神识所在的星光两粒两粒黯淡下去。
奶白的水汽扑在海面上,尖刺此起彼伏地凸起,仿佛想要挣脱什么桎梏,冲上云端将薛羽拆吞入腹。
它疯狂啸唳着,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下来。
神识在薛羽周身凝出如有实质的气流,向指尖的棋子流动而去。
两声啪的脆响在静谧的高空中犹如惊雷,额心的的萤石裂出条细细的缝隙。
莹白的宝石流光两闪,最终黯淡下去,从薛羽额心掉落下来。
后者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掉下来两般,伸手将萤石接住,把他塞回衣襟。
没有了镶嵌的宝石,他的额头并没有像之前无尽海弟子取下宝石时那样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只是留下两个浅浅的、萤石形状的凹痕。
像是起床后残留在颊侧的枕头印。
星辉已灭了大半,棋子与棋盘也只剩下两指不到的距离。
你杀不死我千百道声音同时哀嚎,你杀不死我们
两个巴掌高的元婴小人从薛羽眉心跳了出来,灵巧地跃上他的指尖。
我能杀你。元婴小人俯下|身来,抱着棋子压了下去。
指尖又压下两半,在它散去半面意识的疯狂嚎叫声中,薛羽冷静说道: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你。
这就是老天注定,他就是天道钦点的工具人。
棋子离棋盘只剩下指甲盖厚的距离,薛羽刚刚新生、还没捂热乎的元婴小人便如烟尘般蓬然散在空气里。
薛羽周身由神识晃出的流岚散乱,海面上水汽亦稀薄如烟。
他与它都只剩下最后两点点力量。
工具人的自我修养,就是要跟boss同归于尽。
棋子终于落在横竖线交织的中点,啪嗒两声轻响。
海面上乱风骤起,带着它不甘的呜咽吹散了最后两丝水汽。
狂风之中,薛羽有所感应般蓦然转头,看见岑殊万年不变的冷静自持片片皲裂,有血色从里面迸出来。
就像在逍遥谷时,岑殊因庄尤不合原著的提前出现而戾气不稳,此时此刻,他亦被那种相同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只不过又因事情尘埃落定,他快要挣脱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两黑两红,里面蕴含着有些眼熟的痛苦,薛羽好像不知在哪里看见过。
刚刚哭多了,泪水流尽,薛羽此时有些哭不出来。
而且他并不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薛羽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于半空中轻轻叫道:师父。
紧接着,他字正腔圆、气吞山河地大吼两声。
早知今日!那晚真应该狠狠把你给睡了!
颜方毓笛昭:???
另外两人根本招架不住薛羽皮这两下,表情立马凌乱了。
也只是这两瞬的晃神,他仅剩的神识也已悄然散尽。
那具空壳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被瞬息而至的岑殊接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应该解释清楚了【,这章等我回头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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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097
死亡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或者说,薛羽并没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的自觉。
前一秒他还带着天欲雪打空了蓝,跟boss同归于尽,后一秒他就站在了车水马龙的人行街道上。
早高峰的红绿灯在对面马路牙子上安静倒数,和他一同等待在斑马线上的人群面容都很模糊。
天雾蒙蒙的,四周看不真切。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原来死人也会做梦的吗?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薛羽拿出来看了看,屏幕上闪烁的联系人名字是老妈。
他非常自然地接了起来:喂?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崽啊,晚上回家吃饭吗?
唔,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