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恰好与少年的眸光相接,将他眼底的脆弱一览无余。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双眼温柔,足以包容世间所有。
越是如此,萧云砚越心怀有愧,他忽然侧过头,对站立着焚香的陈祁御说:“麻烦皇兄,再多给我一盏长明灯。”
陈愿也是一愣:“为谁点的?”
少年的面色变得痛苦。
他抿了抿唇角:“阿愿,我是…是为安若…为她胎死腹中的孩儿。”
萧云砚的声音断断续续,生怕这个消息给陈愿带去伤害。
他也是才知道不久,在用噬魂蛊救回莫惊春后,替青年稳定身体时听他说的。
说是金陵皇宫中的宜妃意外滑胎,已有月余的小生命依稀可见是个男娃娃。
陈愿听完,只觉一道惊雷从脑门劈下,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云里雾里。
她似是不信,摇头笑道:“怎么会?萧元景那么在意安若,他不会的,不可能。”
“如果是安若自己呢?”萧云砚反问,他抬手拭去陈愿眼角的泪水,心疼道:“别再强颜欢笑了。”
陈愿低泣起来。
为这个来不及出世的婴孩。
也为那些无法逆转的宿命,哪怕她强行介入,也撼动不了安若的求死之心。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复仇。
包括她自己。
……
陈愿很快收敛好情绪,她的悲喜向来压抑,只是忽然觉得,做什么都是徒劳,哪怕她将安若从秦楼带了出来,她还是选择了从前的旧路。
就像萧云砚,哪怕很努力想留住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失去着。
命运这东西啊,对较真的人似乎总缺乏一丝慈悲。你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
陈愿眼睫微湿,问萧云砚:“那孩子有名姓吗?既要点长明灯,总得刻上名字。”
少年摇头,叹息一声后看向手握长明灯和刻刀的陈祁御。
“请皇兄赐个名吧。”
陈祁御收回目光,仔细想了想后,说道:“就叫无泪吧。”
无忧无虑太难得,无病无灾不可求,唯愿活着的人再勇敢一些,心冷硬一些,少流一些眼泪。
陈祁御垂下头,认真雕刻起来,未过多久,这盏偏小一点的长明灯也供奉起来。
火光明灭,将灯前的人眉眼染红。
萧云砚扶着陈愿从拜垫上起身,安慰道:“过一会儿就可以见你的师父,别太难过。”
陈愿点头,空隐尚在病中,做弟子的不能再给他添烦恼了。
她抬眼看向陈祁御:“皇兄,师父这种情况多久了?”
“也就近来几个月。”陈祁御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前几天吧,他才接见了陈祁年。”
“你说谁?”陈愿愣了愣。
“你亲弟弟,陈祁年。”陈祁御不得不提高音量,无奈道。
“他来干什么?”陈愿不解,继续问道:“他不好好回北陈,来找咱们师父干吗?”
陈祁御唇角翕动,半晌才说:
“那也是他师父。”
第91章 ·
陈愿:“说好的我是关门弟子呢?”
陈祁御:“师父收我的时候也说是关门弟子, 他见钱眼开,少收一个都不行。”
陈愿:“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话虽如此,她还是往玄虚阁的方向走去, 又吩咐殿外听墙角的小僧去趟膳房,把吃食送来。
午后的日光从桃树罅隙间洒下, 伴随着钟声和梵音, 让人有昏昏欲睡之感。
陈愿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见空隐了,印象里的师父好像永远不会老,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十年如一日地穿着红白交接的鹤氅, 扎道士头, 不爱穿鞋。
空隐喜欢变换术法虚影。
在他的阵法下,整个寺庙在冬日里温暖如春,枝叶葳蕤, 就连玄虚阁也能凭空生出一汪池水,静无波澜, 倒影着天穹上的圆月。
陈愿承认,这老头是有点儿东西,可她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
直到今日。
依旧是静悄悄的玄虚阁,春风席卷着探出墙头的桃花枝, 暗香浮动。偌大的室内一片空旷,再没那池水影,也没有在水影上凌空打坐的人。
看来他真的病得不轻。
陈愿推门而入, 心沉了沉。
她在内室的竹榻上寻到了空隐, 他临窗半坐着,胸前懒散披着那件单薄的鹤氅袍子。
春光尚好, 他一头银发竟然出奇地变回了墨色,让陈愿心头浮现四字:
回光返照。
恢复黑发的空隐无疑是俊俏的美人师父,陈愿无暇欣赏,她搬了只矮凳坐到空隐的榻前,抬手拎起书卷,替他挡住恼人的西晒。
师徒两谁也没有先开口。
直到空隐的咳嗽打破了这场沉默。
他纤细苍白的手握成拳,轻抵在唇边,手背尤可见蛇咬的痕迹。
那位置实在过分眼熟。
陈愿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师父,你是不是替我受伤了?”她回忆起在遥城被袭那次,哪怕萧云砚用药如神,自己也不可能毫无痛感。
而那次,陈愿做了一个梦。
梦里红白的背影仿佛在此刻与空隐重合,千万种思绪瞬间冲出陈愿脑海,她猛然站起来,追问道:
“是不是?”
空隐喉咙里的咳嗽加重,手指从淡色的唇边挪开,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落在陈愿的手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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