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忽然不敢靠近,她握紧了萧云砚的小臂,回眸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短短数月,物是人非。
萧云砚稳稳支撑着她,道:“年节那日,宫中盛宴,同时也是高太后的寿辰。”
在这一日,按惯例宫中上下是要给高太后送贺礼的,送礼之人若还有些脸面,便有机会亲自奉到太后娘娘面前。
是以,即便宜妃同高太后关系降至冰点,也还是遵循后妃的规矩,亲自奉上生辰贺礼。
高太后其实并不愿意,奈何宜妃当众道贺,她作为长辈也不能拉下脸面,呵斥宜妃下去。
宜妃便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滑出藏在宫装里的精巧匕首,想与眼前这个害死安家满门的女人同归于尽。
宜妃没想过活着离开。
可她还是算错了。
离太后位置最近的,正是皇帝。
萧元景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千钧一发之际,以肉身挡在了两个女人之间。
匕首上淬了毒,萧元景的情况当即就不太好,却还是强撑着下旨道:“念及宜妃痛失亲子,免其死罪,发配道馆,终身忏悔。”
这也是萧元景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太医们纷纷赶来,高太后甚至亲手捂着萧元景心头的伤口,黑紫色的鲜血染脏了高太后的指甲,她头一次当众失去仪态,状若疯癫。
可惜,太医们发现萧元景体内不止一种毒,还有一种慢性的毒素,长期累积,双管齐下。
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
好好一场宫宴,成了帝王的绝命宴,他似乎早有所感,也因此多看了几眼由民间工匠特制的花灯,果然比宫里的有趣。
记忆里,那个安家的嫡小姐曾说,她最喜欢过花灯节,因为那一日可以随族中兄弟出门,去闹市逛一逛,买喜欢的花灯回来。
萧元景记住了安家小姐的话,也在生命的尽头实现了她的愿望。
临死之际,他有些贪婪地盯着安若,想叫她不要害怕,想把她的模样带去地狱,只是模样。
安若怔在原地,看着他伸向她的手慢慢垂下,抓住虚无。
在掌事太监尖锐颤抖的哭声中,一句“帝王殡天”让来往的宾客瞬间匍匐在地。
除了萧绥和萧云砚。
他们同在席间,萧绥还问到可有施救之法。
少年人摇头。
不能救也不想救。
他早知道萧元景会有这一日,而他就等着这一日。
皇家之中哪有真的兄弟之情,即便萧云砚能救,也不想救。
他永远忘不了阿娘在高太后手中窒息那一幕,杀母之仇如何释怀,不是因为可怜萧元景就可以抹去的。
萧云砚想,他那皇兄能有今日,全靠高太后种下的苦果。
母债子偿,并不公平,但能看到高太后痛不欲生,实在叫萧云砚高兴。
他幼年时失去阿娘,便与今日高太后失去萧元景一般,可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帝王薨逝后,高太后这个精明的女人一夜之间苍老十岁,却没有将恨之入骨的宜妃除去。
因为太医诊断出,宜妃娘娘又有了身孕,这是高家最后的希望,也是高太后执政的下一个傀儡。
又或者说,是萧元景留给安若的保命符,他不惜请求萧云砚,去求他曾经瞧不起的人,也要将安若的身子治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若逝世,安若还能好好活着。
萧元景算不上是一个多称职的帝王,却对母亲和所爱之人都算竭尽全力,无愧于心了。
然而萧元景没想到的是,安若那样烈的性子,根本不会生下他的孩子,生下仇人高太后的孙子。
哪怕高太后派人将宜妃看得死死的,也没能拦住一个求死之人。
安若是安太医的嫡女,就算无心学医,也耳濡目染过许多,她懂得的毒亦不在少数,高太后防得了一时,防不了时时刻刻。
安若最后是吞金而亡的。
如她这本该绚烂的一生一样,哪怕是死亡,也格外辉煌。
……
灵堂之中,檀香飘远。
得知来龙去脉的陈愿始终不明白,她无力捶打着萧云砚的胸口,一字一句道:“是不是你的假死药出了问题?是不是?”
萧云砚任由她发泄,伸手轻轻抱住她说:“阿愿,你有没有想过——”
“在萧元景这样爱着安若的同时,她也曾在某一刹那,某一刻动过心?”
若非如此,何必同死。
第102章 ·
陈愿默然不语。
她早该知道,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的命数那样轻巧。
身后的小太监上前开棺,陈愿终于见到了躺在灵柩里的安若。
她面容安详, 身上穿着后妃的华服,双手交叠在胸前, 指尖压着银手镯和虎头鞋, 是陈愿亲手做的,也是安若在人世间唯一放不下的惦念。
陈愿的手紧紧扣在棺木上,她阖紧双眼,死死压抑着情绪, 原本的千言万语都化作绵密的针, 扎在陈愿心口。
她不该让安若离开徽州来到金陵的。
曾经安若替她做饭缝衣, 如姐姐一般照顾着她,她们之间,是跨过年岁, 惺惺相惜的情分。
有安若在,清冷的宅子总会替陈愿留一盏灯。
陈愿回眸, 对候在珠帘外的萧云砚说:“我想要一套素净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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