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沉闷的钝响。
像是被打在墙上、又因为粘性不够而脱落的解压玩具,唐泽软软地滑落在地,倚靠着墙坐着,颓废虚弱的姿态活似一个等待施舍的乞丐。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接着稍显迟钝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放到眼前,沾满了黑红色、黏糊糊的血的手指映入眼帘。
他活不成了。
唐泽平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妹妹。
在鬼魂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人的智慧只是小把戏罢了,这是他度过两次逃生片后得到的最有用的结论。
在一场逃生片中,人能不能解开谜题,能不能发现真相,对人本身的最终结局影响并不大,之所以人能在鬼的手底下活下来,是因为鬼乐意让他活下来。
或许是因为磁场问题,他并不招鬼的喜欢。
他遇见的每个鬼都想杀死他。
妹妹在离唐泽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她抬起胳膊,一根尖利的前肢从她的身侧伸了出来,如一柄打磨光亮的肉粉色长锥,凶猛地朝唐泽的心脏刺了过去!
唐泽的左眼一下子就被血染红了。
他额上的伤口不停地往下淌着血,血漫过了他的眉骨,流进他左眼的眼眶里。异样感使他闭上了眼睛,他用仅剩的右眼看着那根朝他刺过来的凶器,咧开了嘴角。他笑得有些没心没肺,配上他那只仿佛受了伤的、不断往外渗血泪的左眼,又生出几分疯狂之意来。
每个鬼都想杀他,但他还是活到了现在。
唐泽抬起手,摸向腰间的剪刀。
一直以来,他能傍身的,就是这份陷入绝境时的冷静和同时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将一切乃至自身都作为筹码豪赌的疯狂。这次,他又要发疯了,还可以疯得更加彻底,他已经不用顾虑自己的死活了,他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将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利益最大化。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就这样被一击毙命。
他必须给温芷争取时间。
那个被他挖了左眼、将怨念凝聚在眼球上、阴魂不散缠着他的女鬼,倒是懂得享受慢慢将人折磨死的过程。他刚刚用血瞳窥探了男女主人的过去,欠了女鬼的账,也不知道她打算什么时候来找他讨这笔债。
收账的不急,他这个欠账的可要催一催了。
唐泽笑着道:“那就看,最后究竟我死谁手吧。”
说完,他将剪刀握在手里,毫不迟疑地将并拢的剪刀尖捅向自己的左眼,出手狠辣决绝,刀尖划破空气,带出轻微的风声。他什么都算好了,如果女鬼不甘心让他就这么轻松死掉,她就会现身,和妹妹争他的归属权,如果事与愿违,按照他下手的速度,他的剪刀会比妹妹的肢体先一步刺穿他的眼睛,扎进头颅里,他会亲手把自己的脑袋搅碎,直到他失去意识。
他天生反骨,不会让妹妹如愿的。
唐泽什么都算好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剪刀马上要刺入他的眼眶的时候,唐泽的手忽然被缠住了。缠绕的力道并不大,用了巧劲,居然生生缓冲了剪刀往下扎的力道,让它在空中停了下来。剪刀尖距离他的眼/角/膜只剩下几根头发丝宽的距离。
唐泽的视线一下子就被放大无数倍的尖头占据了,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睫毛甚至能感受到与剪刀摩擦的滞涩。他又将注意力放到远处,看东西就清楚了些,只见一缕乌黑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间,那缕头发很长,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不见头发的源头。
在他面前不远处,另一缕长长的黑发缠住了妹妹。
那是一缕手指粗细的发丝,只绕在妹妹的前肢上,就让她无法再攻击了。在妹妹惊愕的眼神中,那缕黑发轻轻地收紧,真的是轻轻,看上去还有几分温柔,行云流水,一点都不费力,切豆腐一般,把妹妹的前肢尖端给割了下来,留下一个完美的平整切面。
半秒之后,妹妹的断肢才喷出血来。
“啊啊啊啊啊啊——”
妹妹破天荒地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唐泽放下剪刀,目光沿着手指间的发丝朝远处蔓延,落在了一截苍白的裙角上。一个黑发白裙的女人凭空出现在了厨房的角落里,缓步朝他走了过来。
女人的黑发很长,瀑布般垂在身前,挡住了整张脸,无数道鲜血从她的黑发之下流出,如雨水在伞纸上的自然滑动,在她的长裙上拖出一道道红痕。在她的裙子下,是一双没有血色的赤足,这双脚是干净的,但她走过的每一处,都会留下一对对血淋淋的脚印来。
女人的步子迈得很慢。
唐泽用肉眼都能看得清女人的小腿的动作,但她上一秒还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纤瘦的身躯挡在了他和妹妹之间。
“你想杀他?”
女人抬起手捏了一下脸前的头发丝,一根绑在她手腕上的墨绿丝带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在女人开口后,她身前的长发好似被灌注进了生命力,如同变异的藤蔓在房间四处肆意生长,顷刻间就遍布了天花板、墙面和地板,整个空间都臣服于她的长发的支配之下,变成了她随手编织的笼子。
女人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
她脸前的发丝朝两边滑动,缝隙之间,露出了她的一只眼睛,一只充满怨恨和狠毒、鬼气森森的眼睛,那只眼睛在往外流着血,可她沙哑的声音里却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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