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舟一惊:“你认识她吗?”
“有一点印象。”他说。
曼云微微後仰,略眯眼道:“她怎么说的谈睿鸣?”
王子舟回道:“说成绩很好,但存在感不强……可能是因为不爱出风头?”
“半对半错吧。”曼云从略微紧绷的状态调整到一个放松的坐姿,“他确实不爱出风头,但你知道,有些人的存在感,是想掩也掩不了的吧?”
“嗯。”
“谈睿鸣就是小说家最爱的那种角色。”曼云余光扫了一下陈坞,又转向王子舟,“《小游园》里有一个——你上哪个图书馆都查不到出处的妖怪。”
“我可以说吗?”他停顿了一下,问陈坞。
陈坞没出声。
“我不说,她也肯定会问的。”曼云重新看向王子舟,“是吧?小本家。”
王子舟知道那个妖怪。
她也确实很想问问陈坞,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该怎么翻译?
她问:“是那个叫作‘夷魍’的妖怪吗?”
曼云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真不愧是我的小本家,工作就是认真负责,书读得真细!”
王子舟对陈坞说:“我确实没有查到那个妖怪,我们的那个线上文件里,你也没有新增有关那个妖怪的任何说明。”
“夷魍”是《小游园》里最弱气又最强大的妖怪。
所有角色就属它没有人形,甚至可以说,它没有形,就像一团看不到的空气——它很弱,弱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到来,无法控制自己的消散,但却因此制造出了一种强烈的恐怖感,让人惴惴不安。有时众角色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忽然安静下来,就是因为——夷魍到了。
谁也看不见它,但大家都能感觉到它来了。
被它笼罩、包裹。
“完了,夷魍来了。”——这是《小游园》中最常出现的一句台词,它会让故事气氛急转直下,掉进泥潭死水之中。
王子舟在阅读过程中,一方面很害怕这个夷魍出来,另一方面又觉得它很可怜——在陈坞的描述中,与其自带的那种强烈的存在感截然相反的,是夷魍根本没有一点自主决定的权力,到来也好,消散也好,夷魍都做不了主。
王子舟常常觉得,那个被大家害怕、厌恶的夷魍,总是在无声地哭泣,因为它无形,它的悲伤与无助甚至不能用眼泪来解决。
如果它有形,应该是一个爱哭、脆弱的小孩子。
也许在历史文献中有过相似的妖怪记载,不过“夷魍”这个名字,王子舟一直没能查到。
“是我自造的。”陈坞说。
“造词的依据是?”王子舟问。
陈坞想了想,说道:“夷魍的设定是无形、是看不见的。《道德经》里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幽冥录》里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字即取自于此。至于‘魍’,把这个字的鬼偏旁去掉就是‘罔’,即‘象罔’之罔,《庄子》里提到的象罔,也包括无形之意。”
停顿了一会,他说:“大概是这样。你可以参照你的语料库来翻译,这取决于你。”
“好。”王子舟应道。
但这个问题明显没有得到最终解答——曼云说谈睿鸣是小说家最爱的那种角色,紧接着就说起《小游园》里这个唯一的自造妖怪,他们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络。
曼云在一旁徒劳地转动茶杯。
王子舟小心留意着气氛,问道:“所以……这个夷魍,也是有原型的吗?或许……也和谈睿鸣有关?”
“是。”陈坞犹豫了片刻,说道。
他应声的时候,甚至没有抬头。
曼云也一反常态,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
王子舟忽然觉得压力好大,其实好像不该问了。
不该问了。
但曼云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又觉得可以问一问。
“谈睿鸣知道自己是夷魍的原型吗?”
“他就是夷魍,他当然知道。”曼云答。
他就是夷魍。
存在感巨大、却随时要消散。
陈坞没说话。
曼云也不再吭声了。
席间气氛忽然掉进冰窟。
完了,夷魍来了。
①近藤勇:新选组局长。
②“厕鬼名顼天竺。”见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四《诺皋记上》。
第08章
「变质」
外面隔间笑声不断,唯此处死气沉沉。
还好追加的茶泡饭和烤串送来了,店员掀开隔间布帘的刹那,曼云率先从夷魍织就的铺天大网中逃脱出来。
他接过茶泡饭,说了一声:“饿死了。”
王子舟问他:“你是刚从墓地打工回来吗?”
曼云说:“是啊,我进来的时候你没闻见一股新鲜的青草香气吗?”
别人说起墓地,重点肯定不会是青草的香气。
真是神奇的男子。
《小游园》里的厕鬼顼天竺,总给王子舟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但那种无视一切、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潇洒背後,分明隐藏着一些沉甸甸的、意味不明的东西,使得这个角色拥有谜一样复杂的底色——作者写到第三部 ,仍然没有对其进行揭露,这让王子舟十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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