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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送饭的人有的是,但是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壮胆了。”
    就知道方才那点豪气是他硬撑出来的。
    沈衡也没心思同他瞎扯,甩着手腕道:“壮胆您得去庙里请菩萨,我又没开过光,进去也没用。”
    “我看着你心里才踏实,别啰唆,快点跟我进去。”
    父女俩只顾你拉我拖地在原地转圈,没提防同迎面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处。
    来人一身暗金朝服,生得极是风流俊俏,被撞之后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笑弯了一双眉眼。
    “沈大人这是闹哪一出呢?大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沈衡对朝服等级明白得不多,但也知晓绣有四爪麒麟的朝服不是随便什么官员都能穿的。
    果然,沈衡就见她爹行了个大礼,诚惶诚恐道:“顾侯爷恕罪,下官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原谅。”
    “多大的事,也值得这样。”顾侯爷伸手拉住他,“你平日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怎的今日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括听后整个眼圈都红了,一脸“难得您懂我”的神色:“侯爷英明,下官确实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此番前来行宫,就是来给端王千岁请罪的。”
    沈括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拉着顾侯爷的袖口,急切道:“不知千岁爷现下可在里头?下官贸然前去,是否会打扰他?”
    这位顾小侯爷乃护国将军顾寻的儿子,平日里跟端亲王一直私交甚好,再没有比问他更合适的了。
    顾允之倒似并不在意他犯了什么错处,安抚道:“沈大人不必惊慌。”只是提到千岁爷,他又有些失笑,“月锦他确实在忙正事,只不过你现下进去也无甚不可,他在忙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沈衡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动作的寓意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哀叹她倒霉至极的人生。只是她翻得有些太认真了,以至于眼珠在眼圈里晃了半天才归位。
    “重见光明”之后,她对上的就是在场两个男人“关切”的注视。
    她听见她爹挺嫌弃地介绍道:“喀喀,这个是小女沈衡。她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大人见笑了。”说完还默默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亲情凉薄至此,多少让沈大姑娘感到些许心酸。
    不过这些年她也习惯了,仍旧端庄无比地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地招呼道:“侯爷安好,洒家这厢有礼了。”
    她的话刚出口就气得沈括差点昏厥过去,他气急败坏地提点道:“是‘奴家’!‘洒家’是公公的自称。”
    沈衡羞涩了……
    好在顾小侯爷大气,十分给面子地笑了好久才道:“沈小姐这般脾气秉性实在讨喜,沈大人很会教女儿。本侯今日还有要事,改日有时间,再同大人一叙。”
    这话说得极有涵养,沈括少不得要客套一番,沈衡却蹙起了眉。
    因为就在这位顾侯爷同他爹告别之时,她分明看见他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句没说出声的——温婉,好久不见。
    温婉是她的小字。
    他认识她吗?
    沈大小姐长了张看起来挺机灵的脸,却有个不甚灵光的脑子。
    这种脑子的奇异之处并不在于笨,而是在于一根筋,想一件事情的时候就顾不到另一件。
    当沈括悄悄拉着她往行宫里走的时候,她还在琢磨着自己到底何时见过那位顾小侯爷。
    她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平日里也会顾及她爹四品礼官的脸面待在家里,大半夜才出门溜达。
    在弄丢灵石之前,她大多是在市井小巷里糊窗户,跟“贵圈”为数不多的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两次。
    一次是,她的师妹红苕行走江湖没有路费,让她救济。
    她当时翻箱倒柜地抠了几两银子给她,却被嫌弃得半死。
    红苕说:“师姐,我书读得少,你不要这么骗我好吗?你爹好歹是个京官,就把你穷成这样?”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真欺负她不懂行情呢。
    沈衡当下就将银子收回来了。
    “贪官才有银子,我爹不贪。你不要,我拿着买糖豆吃了。”
    那一年她十二岁,红苕十一岁,都是心思单纯的半大孩子,红苕却显然比她有见识得多,一点磕巴没打,直接拉着她去洗劫了一个贪官的私宅。
    沈衡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觉得不堪回首,因为没什么经验的她,当时吓得小腿如筛糠般颤抖。
    尽管她一直安抚那位被挟持的妾侍,说只拿一点金条就走,结果还是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吓到了。
    家丁举着火把,闹哄哄地闯进来时,她还愣在原地给小妾擦眼泪,被她师妹狠拍了一下脑袋,撒腿就跑。
    两人被追得慌不择路,最后还是被私宅里的一名仆从救了下来。
    她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只知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她当时眼泪汪汪地说:“大恩不言谢,等我攒足了银子,定然将你从这里赎出来。”
    可是没过几天,上京便传出那个一品大员贪污受贿,被斩首的消息,私宅充公。
    沈衡为此难过了好久,难得有机会做次好人,老天竟然都看不惯她。
    顾允之会是那个帮她的小哥吗?
    她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恶俗。
    先不说他贵为护国公之子,就算查案也不可能委居在一个贪官的私宅做一名小小的仆从。单说当时情势匆忙,对方根本不知她的身份,又如何会知晓她的小字?
    难道是她曾经顺手填过顾允之家的狗洞?
    她摇头,习惯性地朝墙根走了两步,又立时刹住。
    墙根?行宫!
    “沈大人,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王爷就在里面,顺着小径朝竹林里面走就瞧见了。”
    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提醒她,说话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洒家”。
    看着那位公公妖娆离去的小碎步,沈衡彻底僵硬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她爹摆了一道,果断就要往地上躺去。
    沈括目不斜视地说:“衡衡,做人不能不讲义气,你就是真晕了,爹也会将你拖进去的。”
    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一生能得此亲爹,不枉此生!
    他们此时所在的林子离主殿很近,入眼便是一片葱翠。
    顺着玉石铺成的小径而上,很快便看到几名伫立在侧的仆从。
    镂空雕瑞脑兽的巨大铜炉里熏着香,缓缓腾起的青烟缭绕在绿荫之间,丝丝缕缕,极有意境。
    花梨嵌螺钿理石的桌案闲置在那里,上面还放着一盏未动的香茗。
    一旁的近侍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竹林的最深处,虽说林层茂密,仍旧一眼便能注意到那个席地而坐的清瘦身影。
    他穿了一件月白镶银丝绲边的锦袍,袍袖的下摆很宽,就那样随意地垂在地上。他眉眼微垂,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事。
    诚如顾小侯爷所言,千岁爷确实很忙。
    他正在很认真地剥着一棵竹笋,听到有人过来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眸子,不似皇室子弟的傲慢张扬,沈衡却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因为这个好看得很不靠谱的端王爷,正是昨夜那个让她吹了一夜冷风的“轮椅大人”!
    她略微后退了一步,想让她爹将自己遮住一点,沈括却已经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千岁爷,臣有罪啊。”然后他便开始了声泪俱下的哭号,其内容感人肺腑。只是他哭得太厉害,让人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端小千岁在“百忙之中”又睨了沈括一眼,大抵觉得人家都哭成这样了,他不关心一下实在说不过去,便问了一句:“杀人了?”
    “下官不敢。”
    “贪污了?”
    “下……下官更不敢。”
    “那便起来说话吧。”
    除了这两样,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大事。
    沈括这回是真哭了。
    “王爷仁慈,但罪臣实在无颜面对您。就在仪仗到达禹城的当日,罪臣竟然将圣祖遗物祭山石弄丢了。此物乃百年相传的祥瑞之物,臣自知罪孽深重,特来向千岁请罪,听候发落。”
    苏月锦将手撑在膝盖上,淡淡地扫了沈括一眼。
    苏月锦的面相有些清冷,面无表情的时候便会显得极其寡淡。
    沈括摸不准他的想法,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实际上,这位高深莫测的王爷只是在思索,祭山灵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良久之后,他“哦”了一声:“原来是那块长了毛的石头。”
    沈括听后险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千岁,那是灵石本身的颜色,不是长毛。”
    “哦。”他点头,然后便不说话了,继续剥他的竹笋。
    沈括在朝为官少说也有二十载了,虽说没有什么作为,但自问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是不错的,今天却彻底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跪在旁边的沈衡。
    他这个闺女,虽说偶尔迟钝,却是个能言善道的。
    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装起了哑巴。
    沈括觉得很伤心,几次三番用小动作催促她,她愣是没有半点回应。
    最后他急了,抱着一种闺女不仁,亲爹不义的精神,说了一句:“衡衡,你不是有话要对王爷说吗?那便说吧,千岁仁厚,不会怪罪你的。”
    沈衡抽了抽嘴角。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爹这“子”食得是不是太痛快了些?
    看着那位不着调的爷“抽空”扫过来的视线,她整个头皮都麻了,慌乱之下,便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王爷这笋挑得不好,竹根颜色太深,吃起来不爽口。”
    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比平日的声音软糯,嗲得连她亲爹都哆嗦了一下。
    苏月锦却并不在意,面色如常地说:“那你去挑一根,清炒,少放油。”一句话说得沈括和沈衡都愣住了。
    她这话本来就是胡乱说的,料想就算惹得他不满,充其量就是帮忙给挑个笋,谁承想这位爷还要吃熟的。
    沈括慢慢地挪了两步,急切道:“王爷,万万使不得啊。小女自幼呆傻,对烹饪一事更是极不通透,不敢污了千岁之口!”知女莫若父,沈衡的厨艺根本上不得台面。
    苏月锦却没有看他,只是问沈衡:“你做的饭很难吃吗?”
    沈大小姐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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