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似笑非笑的庄玲玲,豆大的汗从陈建强的额头冒出,滑落到嘴角,咸涩的汗水进了他的嘴,他颤抖着声音问庄玲玲:“那……那……玲玲去……哪儿了?”
“你说呢?”
陈建强扑在地上,爬到庄玲玲身前,仰头抱着她的腿:“玲玲,爸爸求求你!不要骗爸爸!求求你……”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不愿意往这里深想而已。就算你不知道玲玲学的是牛津音而我是美音,你也该知道我跟数学家吴教授之间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玲玲偏文,我偏理?再说了,我会弹钢琴,玲玲你曾经培养过吗?玲玲是空管,她能懂飞机租赁,能懂投资?最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说了玲玲跟那个朱什么来着?”
“朱晓军。”
“她跟朱晓军恩爱情深,重生回来,怎么会找容远?”
庄玲玲眼里湿润:“其实,我并不希望我来占这个躯壳,我也希望小玲玲能重来一回。她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她比我更值得拥抱这个美好的世界。而我,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幽魂。”
陈建强坐在地上,他哭叫:“你为什么要抢了玲玲的身体,你把玲玲还给我,还给我……”
“我没有抢,她把她的所有记忆都给我了。我从河里爬出来,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替玲玲和妈妈,是的!我叫庄燕妈妈,是从我内心深处我尊敬她,爱戴她,我期望成为她的女儿。做一些玲玲和妈妈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好好替她们活下去。”庄玲玲看着地上陈建强,“玲玲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只有这辈子的记忆,她的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止步于妈妈去世前。而那之后,只有伤痛,她曾经几次想要寻死,不过是最后一次成功了而已。”
“不,不,不可能!如果你是孤魂野鬼,你怎么英语那么好,你怎么会懂飞机?求求你,别吓我好不好?”
庄玲玲叹息:“在我的世界里,我出生在1988年,还有七年多我才出生,我父亲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代生意人,他做涉外旅游赚了第一桶金,在九十年代,已经有了几百万的家产。因为他做涉外旅游,明白外语的重要性,我很小就开始学英语,后来进国际学校,去美国读大学和研究生,专业是数学和金融,我父亲在2000年初创办民营航空公司。我后来成了这家航空公司的老板,所以我对民航的熟悉不是很正常?”
庄玲玲的字字句句如针扎在陈建强的心上,他再也骗不了自己,玲玲真的没了,是真的没有了!
他的脸一点一点灰败:“我对不起庄燕,我对不起玲玲……”
“好了,你的疑惑,我帮你解开了。还有其他问题吗?”庄玲玲看着地上的男人,“我说了,我愿意为小玲玲,尽一切她应该尽的义务,包括对你的基本赡养。但是,你应该心里明白,你不配得到她的赡养。上辈子你之所以取得那么大的成就,是因为你有一个三观极正的妻子和一个跟你妻子有着同样三观的女儿。她们在影响你,带着你走上正路。”
陈建强看着庄玲玲,听她继续说:“在玲玲的记忆里,奶奶下乡之后,你就生怕牵连,一直逼着妈妈,跟奶奶断绝关系,一直阻止妈妈为奶奶平反。甚至妈妈死后,不准玲玲跟奶奶联系。陈建强,你就是一把软骨头,没有一点点的血性。所以,当谢美玉出现,你轻易被她蛊惑,没有立场,没有廉耻,甚至没有道德,给自己找了种种借口,放任谢美玉伤害玲玲,而你跟着谢美玉一起加害庄燕留下来的骨肉。”
陈建强伸手打着自己的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帮奶奶平反,把谢美玉和徐永根送进牢里之后,我去妈妈的墓上,告诉她一声。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妈妈叫我‘大玲玲’,她让我和小玲玲一起牵手,一起坐木马,后来她带着小玲玲走了。”庄玲玲仰头,“没想到这个世上有后悔药,可惜了这后悔药,该活着的人没活,却让一堆垃圾留着。”
庄玲玲转身拉开了门,留陈建强一个人在房间里,陈建强坐在地上,身体发麻也没有感觉,只知道女儿没了,女儿真的没了。
哪怕拿头撞墙,孩子没了就是没了。而且孩子是被他给逼死的,逼死了孩子的那一天,他还在陪着谢美玉去找徐永根为费雅茹奔波。
之前他觉得费雅茹改成陈雅茹,他心里多少是感动的,现在?陈雅茹的陈字,让他想要立刻去死!
他们三个都是逼死玲玲的凶手,而且谢美玉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她知道玲玲讨厌她,所以这辈子她对玲玲能怎么苛待就怎么苛待。而他不仅把她当成宝,还在她给自己戴上绿帽子之后,还照顾她的女儿。这些事发生到今天,已经三年了,原来女儿已经离开那么久了。
一夜之间,反反复复,直到天亮,听见走廊有声音,是庄玲玲的声音。
想起庄玲玲,她来到家里之后,她因为玲玲而恨他,她为玲玲报仇,为玲玲和庄燕迎回了许清璇,她照顾玲玲的好朋友方圆圆,她帮盛兴荣一家,她热爱航空。她像姐姐一样爱着玲玲,她像女儿一样爱着庄燕。
跟她比,他就是个畜生!
陈建强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去盥洗室擦了一把脸,拿着行李下楼,他在地板上枯坐了一个晚上,一双眼红肿地睁不开,把钥匙交还给前台。
前台发现他的不对劲:“同志,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厂医院看看?”
“不用了。”
蔺毓彤和夏舒雅被庄玲玲给带了出去,加上诸蕴佳、陆金誉和赵永刚一起跑圈,跑完了还看庄玲玲和陆金誉比引体向上。
一群人嘻嘻哈哈走进来,陈建强交了钥匙,他没法子再看庄玲玲的脸,看见这一张脸,就想起自己两辈子的女儿的,陈建强侧过头,不看她。
“他不看你呢!”
“有什么好看的,我跟他说了,我不是她女儿。”
“他的女儿就是那个陈雅茹,都去伺候月子了呢!”
“可不就是,人家孩子还跟他姓呢!”
看着他们几个一起上楼,陈建强赶快离开这家招待所,看一眼都心悸。
庄玲玲洗了把澡,把衣服给搓了,晾晒了。她并不担陈建强把她说的话,给说出去,那种话太荒诞无稽,没有人会相信,更何况陈建强还涉及到他自己,要是他说出去,到时候说一句他因为跟陈雅茹闹翻了,找她,她不理睬他,所以他就想毁了她,反正陈建强脑回路奇葩是公认的。
和兄弟姊妹们一起下楼吃早餐,哪怕是物资不太丰富的年代,川中的吃食比别的地方就是有特色。一家工厂的招待所,也让人口水直流。
庄玲玲拿了锅盔和肥肠粉:“肥肠粉是咱们这儿师傅的招牌,小姨,不可错过。”
之前夏舒雅只试过红油抄手和臊子面,师傅问她:“要不要?要就给了你下喽!”
“要得,要得!”庄玲玲帮夏舒雅和蔺毓彤一起要了。
赵永刚过来坐下,庄玲玲跟他说:“反正劳伦斯教授已经答应收你了,家里的事情只能让花儿多辛苦了。”
“知道,我爸妈还有姐姐们都会帮忙,花儿还得忙着工厂的事情。我和她都克服。”
“你自己出国了,以后不能认为自己长见识了……”
“庄玲玲,你真当我是陈世美啊!就是我是陈世美,如今花儿也被你给拉拔得不是秦香莲了,她一年挣多少钱?我一个穷书生多少钱?我爹妈姐姐姐夫都指着她过好日子呢?我要敢有什么想法,我爸妈能不把我弄死?”
“行,你知道就好。”庄玲玲也不再跟他多说。
吃过早饭,方工从厂里借了面包车,让司机小黄师傅带着两个姑娘去都江堰去玩玩,庄玲玲他们则是继续去项目里。
出口的飞机已经开始陆续交货,果然如庄玲玲记忆中的那样,飞机厂接到了生产两架飞机运往美国,让美国军机厂进行改装提高性能的任务。
这一次,应该不会有零件标准不统一的事情了吧?毕竟最新执行的标准基本以美标作为参考。
“玲玲和蕴佳在美国,你们俩到时候进行沟通协调,应该能够顺畅很多。”
“还有赵永刚,明年九月份也可以入学了。我们有三个人呢!”庄玲玲说,“领导放心,我们三个在那里,应该问题不大。”
第二天下午一点左右,正在讨论技术问题的庄玲玲,被人叫了出去,她去接电话,电话是奶奶打来的:“玲玲,陈建强跳河了。”
“他跳河了?”这倒是庄玲玲没想到的,“出事了?”
“还好,被人救了起来。你也快回江城,我和你爷爷还有阿远先赶回去。”
“等等,他跳的哪一条河?”
“还有哪条?你妈妈出事的那条。”
“他也有脸?等我回来。”庄玲玲气得挂断了电话。
第217章
陈建强躺在床上,张阿姨和唐阿姨这帮子邻居都在劝他。
“建强,你这一个大老爷们的,怎么也寻死觅活?我们家老盛说了,你现在干活很好。那就好好工作。小十三点么,大家都知道的呀!那个是改不好了。你出事,给她打电话,她说她不会回来,马上要去加拿大了。”张巧云气不打一处来,“你那样子对玲玲,以为自己一下子想通了,回来找玲玲说两句,就想要玲玲原谅你?小丫头不肯原谅你,你就寻死觅活,你给谁看?”
“建强,玲玲要是性子不刚强,也活不到今天。你说是吧?”
唐阿姨本意是劝陈建强,不晓得戳到了陈建强哪一根神经,眼见他又流眼泪了,她就急了:“建强,真的呀!自家的孩子自己不疼,别人没办法替你疼的呀!再说了,谢美玉那个时候,在外头说得天花乱坠。我们不晓得么!你总归晓得的喽?就像你张姐说的,要给玲玲时间的呀!”
“没有机会了。”陈建强摇头。
从川中回来,他整个人昏昏沉沉,他悔恨却连忏悔的人都已经全部消失。
回到家里,脑子里都是梦中玲玲空洞无望地坐在河边的样子,玲玲才十五岁啊!想起上辈子,十五岁的玲玲,依偎在他的身边,那时候小丫头不懂得要漂亮,吃得有些胖,脸上肉鼓鼓的,一脸娇憨。而这辈子的玲玲骨瘦嶙峋,神情绝望。
今天早上,他走到河边,看着河水,这条河沉没了庄燕,也吞噬了他的女儿。他的至爱至亲全都进了这条河,他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跳进了河里,冬日的水寒冷刺骨,水从口鼻灌入,那种窒息的恐惧,让他扑腾起了双手,有人路过将他拉起。他只体会了一把庄燕和玲玲的恐惧与难受,却没有死成。
“哦呦!什么叫没有机会啦?你等他个十年八年看看有没有机会?就是,你要跟谢美玉和陈雅茹划清界限的呀!不能再跟她们俩牵扯不清了,晓得哇?”
“你想要跟她们在一起,她们也不会要你了。就谢美玉那个脾气,估计晓得了女儿去了外国立马就跟了过去。她出来还有几年?”
“七年吧?”朱家伯伯,坐在板凳上,叼起了香烟,“就是玲玲不原谅你么,那也是你活该。不过死还是不要死吗?不管玲玲改成了庄姓还是跟你姓,她生的孩子总归是你外孙。你想想阿远长得多好,玲玲长得多好,生个外孙多好看呀?肯定就跟洋娃娃一样的。想想这个,你就不想死了。”
陈建强听见这话更加想死了,不去死都对不起上辈子的小外孙。
外头一阵脚步声,老两口和容远一起过来,本来就拥挤的小房间,只能是几位邻居让出来。
许清璇站着看着跟煨灶猫一样的陈建强:“你要干什么?去川中看了一眼玲玲,就回来寻死觅活,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玲玲逼死你的吗?玲玲到底欠了你什么?”
看着许清璇,陈建强更加畏缩,他不敢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这个玲玲照顾着老夫妻俩,这是庄燕和女儿一直想要做却没做成的事。
“玲玲没欠我什么。”陈建强侧头,不想说话。
“那你闹这一出,是想怎么样?”
“我对不起庄燕,也对不起玲玲。我不想活了。”
这话出口,门口庄玲玲站着:“想死?找个暗戳戳的时间,找个僻静的地方,左右看好没有人。这个你不懂?用得着我教你?”
陈建强知道,庄玲玲这是提醒他,女儿当初是怎么下的水。
张巧云过来拉住庄玲玲:“你这孩子,这么忙,千里迢迢跑回来看他,却说这种话?那个口口声声说把他当亲爹的,电话过去说有孩子,还要准备去加拿大了,没空。干嘛呢?刀子嘴豆腐心。”
“我不是,我是讨厌他哪条河不能跳,他要跳妈妈死的那条河?他也配?”庄玲玲气坏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不能说玲玲也沉没在那冰冷的河水里。
看见庄玲玲掉眼泪,许清璇过来抱住她:“你这孩子,这么气急干嘛?”
陈建强低头:“我就是想庄燕说两句话。”
“拉倒吧!妈妈看见你都恶心。你做了什么事,没点儿数?”庄玲玲看着他,“你离她们越远越好,永生永世不要再在她们面前出现了。你老病死,我来管。让她们安安心心地去。我就谢谢你了!”
“是啊!要是老庄在,都会被你气死,你要去找庄燕,以他的脾气,弄死你也活该。”朱家伯伯叹着气跟陈建强说,“玲玲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的雅茹是嘴上蜜糖,实际上全是”
别人以为庄玲玲说的是庄勇和庄燕父女,唯独庄玲玲和陈建强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伤害已经造成了,无论是上天入海,在妈妈面前怎么忏悔,能改变什么?再说了,我问问你,你还有勇气再爬一次河吗?”
庄玲玲直视陈建强,她尝过那个味道,哪怕自己会游泳,当时这具身体已经呛到窒息,她上来跟死狗一样在河滩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她可以肯定,陈建强绝对没有勇气死第二次。
陈建强避开庄玲玲的目光,庄玲玲冷笑一声看他:“那我给你个去路,你想不想听?”
陈建强点头:“你说。”
“你考虑一下葛叔叔的建议。你还有那么一点点技术,去西北带几个徒弟,也算是你这一辈子,唯一的一点点用处。”
“对,对!你妈妈希望咱们……”
庄玲玲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跟妈妈搭边了,记住一件事情,她遇到你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以我的心度她的心,如果有后悔药,她宁愿孤独终老。你做的事情,是发挥你自身的价值。”
“好!”
庄玲玲看了一下这一间屋子:“局里新进来的小年轻,房子也紧张,你把这里的房子退还给局里,一来也解决一下小年轻的住房。二来,免得到时候谢美玉和陈雅茹无处可去了,还来这里。你呢?去西北,西北条件艰苦,谢美玉和陈雅茹也不是肯吃苦的,就不会找过去了,你就能摆脱她们母女。当然,你还想养着她,我也没意见。”
一直在点头的陈建强,听见“谢美玉”三个字,连忙摇头:“我不会跟她们再有牵扯了。”
庄玲玲不想再看他,对着许清璇他们说:“我们走吧!”
陈建强看着容远过去提起庄玲玲的行李包,他们一家四口往外走,听着邻居们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