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很好说话的录音系学弟,成了那年毕业季最耀眼的人。
那年的毕联也成了最让学生们津津乐道的一届,往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特殊的盛况,标准放映厅里的大银幕被同一张面孔长久地占据。
而很久以前在镜头里起身向段殊走去的女主角,暗恋了他一年,终于在放映周结束后,偷偷地决定放弃。
她知道那个看起来很难过的男二号,将要走向她触不可及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段殊的未来不会仅限于此。
当时的段殊浑然未觉,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这些或真挚或匠气的作品,其中他最喜欢的一部,是导演系师兄路明野拍摄的《白日森林》,恰好由他主演,他饰演一个在生活困境里逐渐失控的普通人,最终沦为走投无路的杀人犯。
几天后,路明野兴奋地找到了他,说有公司想要给他投资,让他把这个故事扩展成长片,那些人说了很多话,犯罪悬疑是当下很受资本欢迎的一种类型电影,成本低廉,容易出黑马,文艺点也没关系,票房和口碑总能占一样……诸如此类的,但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不用管那些废话。”路明野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重要的是我能拍电影了!段殊,跟我一起拍电影,男一号依然是你,只能是你。”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跟我一起,我们把它做成所有人都能看见的长片,我还有好多个本子,全是我喜欢的故事,以后我要一个个把它们拍出来,我要拍那些能永远留住的故事,那些能刻在观众心里的故事,是我的电影——也是你的电影!”
段殊看了他很久,看着这张年轻热烈的面孔在太阳下闪着光,然后他笑着点点头:“好。”
他没有告诉路明野,自己拒绝了多少家艺人经纪公司的邀约,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原本打算跟大多数同班同学一样,按部就班地成为一名录音师。
段殊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声音,所以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录音专业,他也不讨厌演戏,只是前者更让他觉得自在。
但与声音为伴是孤独的,那里没有这样一个人,会用自己灼热纯粹的梦想照耀着他,令他仿佛也间接地触到了这种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他默不作声地修改了人生规划,走上了一条充满未知的道路。
段殊对金钱和名声都没有什么欲望,于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故事和角色本身,不做任何无意义的事。几年来,他始终如一地认真对待着那个属于路明野的梦想,就像自己也拥有了梦一样。
有梦的感觉很好,有同伴的感觉也很好。
直到路明野在日渐浓重的光环和荣耀里,忘记了自己最初的那些话,丢下了案头那些在旺盛表达欲下一气呵成的故事,选择了做一场更大的梦,被浮华和虚名包裹的大梦。
段殊比路明野本人,更早地窥见了这种改变。
他无力回天,只是在一年前的某个夏夜,鬼使神差地回到了母校,静静地看完陌生的学弟学妹们拍摄的毕业作品,然后从里面选择了赵媛。
赵媛是热忱的,《囚鸟》是动人的,年轻人的心里总是装满了用真心征服世界的美梦。
但有些东西,永远无法重来。
在陡然侵袭而来的回忆里,段殊失神了很久,直到赵媛忧心忡忡的声音将他叫醒。
“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回过神来,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没什么,只是走神了。”
“那就好,但是师兄你看起来好像很累。”赵媛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需要换房间吗?”
段殊摇摇头:“不用麻烦,不是因为房间,我先回去,等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
赵媛自然没有意见,关切地送他离开,很快便投入到下一场戏的拍摄中,雀跃地盯着导演大监上显示的画面。
而段殊独自待在房间里,望着窗外灰蓝的风景,发了一下午的呆。
在永不停歇地奔涌着的海浪声里,他几乎无心思考《囚鸟》的剧情,将这个带有导演本人半自传色彩的成长故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在当年那道命运的分岔路口,也许他应该走向另一侧,从一开始就被孤独浸没的那一侧,总好过得到后又失去的落寞。
可现在的段殊,已经不能当回一个普通平凡的录音师了。
——而且似乎也失去了这样做的必要。
他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缺,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在路明野的前车之鉴下,他没法再像过去那样,自然而然地将赵媛的梦当成是自己的。
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在被海风填满的房间里,段殊凝视着从岛屿上空飞掠而过的鸟。
纯白的尾翼像从云里流淌而下的诗。
远方传来片场时而响起的喧嚣声,可他的周围是寂静的,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寂静里,只有明明灭灭的诗,和灼热深重的呼吸。
他似乎经历过相似的场景,背对着人群的独处与秘密,连耳畔仿佛都残存着隐约的触感。
但段殊忘记了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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