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个世界的独自探索不一样,这次,段殊是在意识层面直接获得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以“段殊”的视角。
小说里常见的穿越背后,对所谓原主记忆的继承通常只是为了更简洁地引出故事,而不会去深究这种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完整记忆,可能给人带来的影响。
实际上,哪怕只是移植了他人器官的病人,都出现过性情改变并渐渐趋向于捐赠者的例子。
这种新的接入方式,是宙斯世界研发组的大胆尝试,游走在一根危险的钢丝绳边缘。
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人被这样凭空制造过记忆。也许唯一可以用来类比的情况,就是催眠。
体验者被植入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拥有了全新的身份,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这之中最危险的部分在于,记忆是一种主观的、始终游离在美化和丑化之间的存在,它与人们的感受和心情息息相关,永远不可能客观。
尤其随着视角和所处位置的不同,记忆会不自觉地改变形态,添上自我感受,然后才烙入脑海深处。
“段殊”美化了自己的记忆,接着段殊沿这条轨迹一路前行,随之迷失。
就像中午的时候,他坐在温佑斓身边,面前是对方细心安排的可口午餐,在提到检查之前,温佑斓刚刚才给他讲了一个医院里发生的笑话。夏日里的空调房,冷风吹拂着耳畔,让人懒洋洋的美食和趣事。
所以他觉得温佑斓的回应是一种退让,他当时那样觉得,也许很久以后回忆起来,还是会被那一刻哥哥的大度所触动。
那么独自站在门边的齐宴呢?他又会怎么看待温佑斓说的那些话?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管这么多。”
“但是今天先吃完吧,下午要检查,最好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我怕你会不舒服。”
会是一种令齐宴觉得不适的高姿态吗?
隐蔽的蔑视,轻描淡写的道歉,以退为进的要求……
他一定不会觉得那是一种退让,因为他已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从一次又一次的聚餐失约中,确认了温佑斓对弟弟的某种控制欲。
齐宴和段殊不同,他没有那份二十多年来被哥哥包容着长大的记忆,他没有亲身体验过温佑斓的体贴与关怀,晨间准备好的早餐,浴缸里放好的热水,等候到深夜的一桌子菜,按捺住内心的恐慌决定支持弟弟的梦想……
从段殊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他所感受到的全都是温佑斓对自己的好,即使偶有怪异的地方,都被他自己的记忆和温佑斓的解释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所以他心无旁骛地相信了自己的记忆,认为温佑斓是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哥哥,引发跳楼的那次囚禁只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意外,又因为两人之间命运的不同,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歉疚与想要弥补的感觉,在一些不算重要的生活小事上,他自愿听从温佑斓的安排。
直到温佑斓让他放弃齐宴。
这个美丽的梦境出现了裂痕。
窗外热辣的日光晒进来,将温佑斓的表情照得很清晰,他正在等待段殊的回答。
温柔包容的哥哥,为了弟弟的安全着想,才提出了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要求。
段殊不禁想起那封邮件里曾写到过的第二人生。
在上个世界,他不过是个局外人,他以客观的视角观察探索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他没有亲身经历那场小巷里的暧昧相遇,也没有切身体会过“段殊”对陆执日渐失去底线的迷恋,甚至连戚闻骁向他忏悔时,他都不清楚两人间真正的过往。
所以段殊能毫无障碍地按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个故事。
这并不是体验者的第二人生,他仅仅是担任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只需要冷静审判的上帝。
被美化过的记忆环绕着的此刻,不知不觉便陷入原主生活的当下,才是真正的第二人生。
“这次会尝试新的接入情境,需要尽可能的专注,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段殊一直以为那句话指的是,他在宙斯世界里醒来时正身处高速行驶的赛车之中。
其实并不是。
研究员们有过十分隐晦的提示,但他还是被“段殊”的记忆迷惑了,失去了应有的专注。
而且,这个故事的主题是强制。
如果他足够清醒,足够抽离,那他自然会聪明地选择逃离,根本不可能陷入强制,这个故事也就无从展开。
不同的故事和主题,需要不同的叙述方式。
双重赔偿中的替代品故事已经持续了很久,他只需要做那个破开迷局改变自身宿命的人。
而在午后之爱中,强制并未开始,故事里的那次囚禁和挣脱尚未到来,温佑斓还没有做过任何强制性改变他选择的事,他在用漫长熨帖的爱融化体验者的防线。
直到这一刻,他想从弟弟的生活中剔除过分刺眼的齐宴,段殊才陡然惊醒。
这一次,齐宴依然给他留下了一道线索,就像那张伴随甜点送来的寄语卡片。
齐宴没有改变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外形,甚至在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就直接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是段殊在这个故事里确认自我的锚点,也是诱发故事向前推进的导火索,正如戚闻骁的那个电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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