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排山倒海,旌旗飘扬,尘烟蔽日,地动如雷,牛嘶马呜声不绝于耳。
苏紫真没想到,夜微曦轻描淡写的‘大的战事’是这般宏伟壮阔。
站在乌镇的城墙之上,望着城外开阔的平原上一支又一支万人军队整装出发,苏紫受惊不小。
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正在拆除,密密麻麻全是涌动的人头!无数整齐列队的士兵,骑兵队,戈兵队,手持长矛的方队,弓兵队,还有一排排驼满物资的马车,弩车,投石车,以及她叫不出名字的战车……
“梦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苏紫嗫嚅着低声掉着书袋。
“什么?”
夜微曦回头看了看她,苏紫眨眨眼,忙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夜微曦笑了笑,牵着她踩着石阶往上走去。当她们登上城楼最高处时,立刻吸引了无数双眼睛向着这边看来,将士们或站的笔直,或眼带疑惑,城墙下更是有士兵悄悄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又或是瞬也不瞬盯着苏紫猛瞧的。
数万双眼睛都在盯着她们。
苏紫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下意识的往夜微曦身后躲。
夜微曦看了她一眼,搂着纤腰的手收紧,令得她靠在自己怀中,转头望着属下问道:“各营可到齐?”
一个将领上前回道:“殿下,天未明便通知了下去,火头营和锱重营已先行出发,其余各营均也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拔。”
“嗯。”夜微曦点点头,望向城楼下:“传孤旨意,叁十万月朝军当中先行,巫兹军二十万人分编两列,随行于侧。沿途凡有滋事扰民有违军纪者,严惩不怠!此行,合两国之力,不破赤氼都城绝不班师回朝。”
说这话时,夜微曦娇美倾城的脸上,银眸如星,褶褶生辉,如血红唇轻抿。
她本便容色大好,美得令人窒息,此刻表情凛然望着城下数万将士,皇者之威尽显。可当她低下头看向苏紫的时候,脸上的肃杀之气却马上消去,换成了淡淡、柔和的笑意,苏紫只觉心跳加速,赶紧将目光躲闪开去。
“紫儿,我们离赤氼边境尚有月余之遥,在孤身侧无须忧虑,路上慢慢适应便好。”夜微曦察觉到她的紧张,低声说道。
“哦。”苏紫乖乖颌首。
其实为此番征战,月朝上下已准备了数载之久。两国大军秘密在乌镇集结,精英尽出,特别是巫兹国,几乎赌上了国内全部的兵力。苏紫出现的不巧,夙王殿下不过是出征途中,顺手收拾了一下沿路的流寇山匪,倒因她将开拔的日期硬是延后了几日。原本如苏紫所在的小部落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只是夙王惯于行事严谨,防范于未然,怕战事起后后院失火。然而凤君现世乃这个世界的头等大事,战事不可延误,军中数万双眼之下,消息却也难以封锁。变数已起,便是强大如夜微曦也只能相机而行。
这些事苏紫自是全然不知。看着如此多的军卒,这么宏大的军队,她只知道自己很快便会亲眼见证到一场古代的战争。换做从前,她或者会有一点小激动,可在经历过那夜的杀戮后,她所能预想到的只有战事最残酷血腥的那一面。在她心中,战争,不过是用野蛮毁却上一代的文明之后,再苦心打造自己这一世的文明罢了。高堂之上皇者更名换姓,权势交替,苦的不过是贫苦百姓。曾经再风光,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一本本残破不堪的史书而已。
即使从前那个科技高速发达的世界,冷战,金融战,中东地区长年不歇的战火,人类的历史就是战争史。
她不想发表任何言论。
夜微曦抱着她站了一会,下达了几个命令,便下了城楼,坐进城门前等待已久的宽大的马车。
车队上路了。
这时代,人们还没有发现橡胶的好,木制车轮压在只是略微平整的官道上,那颠簸,一身骨头都要散掉。
但夜微曦的马车,宽大舒服,垫着厚垫,榻上铺着羊毛毯,车壁间放置着各色美酒,一角整齐堆迭着纸质书册,小几上还有专为苏紫备的许多零嘴糕点。
苏紫在马车上摸来摸去一阵,便钻到榻上捂着被绻缩成一团,夜微曦双眼灼灼的盯了她一会,摇摇头,拿起一册书看了起来。
再醒来时,天色已昏暗,马车中空荡荡的,夜微曦不在。
苏紫撩起窗帘,士兵们已在埋锅造饭,炊烟寥寥,远远的便是一片喧嚣之声。
睡了一个好眠,没有被大色魔骚扰,苏紫精神百倍,跳下马车,准备找地方先解决内急。
马车四周还是守卫着许多皇卫兵,苏紫权当没看到。
此时军队已进入一片漫无边际的山林之中,抬头看去,林间扎满了营帐,人头处处,不远处有条小河,河边也扎堆聚集了许多兵士。苏紫挑了一处草木较深较偏僻的树丛走去。
身后跟上来几个脚步声,保持在她身后数米远,亦步亦趋。
“别跟着我!”苏紫头也不回的喊道。
“凤君莫怪,小将职责所在。”成子沂的声音传来。
“……”当着这么多皇卫兵的面,饶苏紫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来。难道要憋着等夜微曦回来?可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如厕,好急啊,还是大的。
苏紫嘴角抽搐,脸胀的通红,猛的回头恶狠狠瞪着成子沂:“这里这么多人,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成子沂一愣,凤君情绪一波动,信息素便浓郁了些许,隐隐的飘过来,他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小,小将…”
小你妈!这么老还小将。
突然墨眸一亮,提步便往正婀娜多姿款款而来的语琴跑去,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还恨恨的指着成子沂几人,弄的几人莫名其妙。语琴捂嘴笑弯了腰,笑够了后牵着苏紫来到一辆马车旁,君贵专用恭车!
苏紫蹲在恭桶上仍牙咬切齿咒骂不休。
疏解完毕,终于全身舒坦,苏紫系好裤腰带走了出来。语琴笑着上前,牵起她顺着官道往军队前方走去:“休息的可好?殿下说你此刻也该醒了,命我过来引路,膳食早已备好,阿紫可饿了?”
“……”(拉完粑粑自然饿了。)
“哈哈…阿紫好是不羞……”
“语琴姐姐,君医是做什么的?”苏紫好奇,逮着机会便问,应该和普通的军医有所区别吧?
语琴闻言双颊微赧,靠近苏紫小声的解释道:“当爵贵受了重伤或致命伤,只要与君贵浅标,伤能立即恢复大半。”
“啊?是这样呀。”
苏紫如醍醐灌顶,难怪夜微曦每日里跟打了鸡血似的,折磨人不带消停的。
做做更健康?
“那语琴姐姐,你不是就……”苏紫一脸诧异,语琴看上去这般气质娴雅,竟然?
“我是自愿做君医的!”语琴匆匆解释,不愿苏紫再问下去。她确实出自大户人家,可人各有志,总好过一生呆在深宅内院。
见语琴不愿多说,苏紫也不好再追问。
她思索片刻后,思绪一转问道:“这么说来,若是深标,岂不连死人都复活了?”
“哈哈……也差不多。”
听得语琴竟是予以肯定,苏紫更加深感不可思议。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没过多久,便走到营地中央那方大帐。帐门外两侧都站有护卫把守,但帐帘是大敞开的。
行至帐外,跟随的成子沂等人便躬身一礼,退了开去。语琴也笑了笑,蹲身一福,转身走开。
营帐内十分宽大,夜微曦居上首,两侧各跪坐了十几人,左侧最前面坐着巫兹国二皇子辰逸之,其下是些巫兹国的将领参随,右侧则是月朝将领幕僚,所有人的面前都放着长形案几,几上置着酒肉。苏紫进入的时候,他们正在激烈争论着什么,夜微曦则举着酒樽慢饮,长长的虹发散洒于地,银眸微敛,看上去似乎心不在焉却又让人不敢造次。
随着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帐门边,慢慢的,营帐里安静下来。
先是靠近门边的爵勋们一个个目光呆滞,正在倒酒的,酒樽满溢流了一几,正在吃肉的,肉从嘴里掉下来都不自知。跟着,连正在激昂阔论年近六旬,留着花白大胡子的爵尊将领也哑了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定住,再难移开,一个个呆若木鸡。硕大的主营,静的掉根针都听的到。
苏紫正觉不适,犹豫要不要退出去时,熟悉的信息素传来。随着夜微曦低低的沉“哼”一声,爵皇信息素如一把出鞘的宝剑般,冰寒刺骨,杀气稟冽,眾人齐齐一颤,刹时清醒过来。但见夜微曦巴掌大的小脸上郁气森森、满目阴鸷,沉声下令:“都退下吧,明日再议。”
“是,殿下。”
“遵命,属下告退。”
随着众将的退出,二皇子辰逸之也缓缓起身,对夜微曦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去。但在经过苏紫身边时他却有意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薄唇张开,似乎想与她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离去。
“紫儿,过来。”上首传来霸道美人的声音。
苏紫向夜微曦走去,脑子里还想着方才那人是几个意思?一股怪力传来,拉的她猛地向下一跌,扑进了夜微曦怀中。
腰间一只铁钳匝了上来,下额被抬起,银眸暗藏愠怒:“在想什么?”
墨眸顾盼间,苏紫急智一转:“我在想,方才那位老将军说的话,好生可笑。”
“哦?”红唇讶异微挑:“如何可笑法,说来听听?”
“按那将军所言,凡两国开战,都要先拜战帖,再在边境囤兵以示国威,后互派说客,再递招降书,如此这般,仗还打的起来吗?”
“古来一直如此,又有何不妥?”
苏紫盯了她一眼,感觉她在明知故问:“兵贵神速,战场之上风云百变,囤兵不动得耗多少粮食?粮草不足,军心自散,不战已败。而且打仗本就是诡诈之道,虚虚实实,狡计百出,打他个措手不及才是正理,叁岁小孩都知道。”这么说话咬古文好绕口,苏紫说的头疼。
“然,出师无名,胜之不武,且会招来各国联手,这又怎么说?”夜微曦第一次见苏紫认认真真与她辨论,乐的银眸弯弯,酒窝深陷,干脆托起苏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搂在怀中。
“嗯,这个…”似乎有个词叫纵横之道:“各国联手可以另外想办法瓦解,什么借刀杀人,无中生有,暗渡陈仓,远交近攻…”苏紫开始背诵起叁十六计来。
夜微曦越听眸色越是幽暗,叁十六计中国几千年的国粹啊,轻易便让高叁刚毕业不久的书袋子叽叽呱呱抖了出来。
“…所以子贡仅凭一人之力,游说叁国。借吴之力,击败齐国,再借晋国之力,灭了吴,从而救下了鲁国,这就叫借刀杀人。总之,只要肯下心思,解决的办法是有的!”口水都说干了,苏紫一连例举了春秋战国时期几个经典的事例,终于自认解释的全面,下了结论。
“嗯。”夜微曦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孤明白了。紫儿之言甚有道理,日后再与孤多讲讲这些个典故。说了这么久,该饿了吧,先用膳。”
“来人,端上来。”
一盘烤的外鲜里嫩的马肉,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还有一碟不知名的水果,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动。
夜微曦把方才自己吃剩的挪开,执了小刀,把马肉切成薄薄的小片,再一片一片专心的喂食,间中还以唇哺喂羊奶,舌尖转了圈,将苏紫唇角溢出的舔干净。
苏紫吃个饭,吃成了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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