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进来时方旖旎正画画,谈绪给她带来了画具,怕她无聊。
方旖旎瞥他一眼,外头还在打闷雷,雨点迟迟没有落下,而赵郁的神情像是已经淋透了雨,郁郁寡欢着。天压得暗,室内的白炽灯打出惨白的光,赵郁清瘦的面庞仿佛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盒牛奶,蒙着一层薄薄的露珠。
她不由软了声:“怎么啦?我这不是好好的。”
赵郁走进了,那一对浆果似的眼珠挂在她身上,低缓地唤了声“姐姐”。
方旖旎拍拍床头:“嗯,坐啊。”
赵郁束手束脚的拘谨,方旖旎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拧巴。她宽慰他:“哎,不关你的事啊,是我自己开车不小心。”
赵郁摇头。
方旖旎心里叹气,拿过一旁的画板递给他看:“我画得怎么样?”
她手势很低,赵郁这才坐下来接过,根根分明的长睫毛掩着他的神色,他看了会儿才问:“这是谁啊?”
方旖旎得意一笑:“小玩,漂亮吧!”
图上是她们两人高中逃课在天台上吹风的场景,小玩微侧着头,阳光在她背后宛若一对破骨而出的金色翅膀,灼烁、神性。而方旖旎仅是一个缩在阴影里的朦胧背影,两人面着,一明一暗,就好像小玩给她挡下了一场浩荡光灾。
赵郁点点头,抬眸羞赧道:“可不可以给我也画一幅。”
“可以啊。”方旖旎欣然答应。
赵郁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问她:“我摆什么姿势好?”
方旖旎刚想指导,有两拨人送晚餐来了。方旖旎对着赵郁眨眨眼:“你帮我多吃点。”
赵郁认真点头。
方旖旎看着忙上忙下的护工突然想起来:“阿姨,麻烦你送几份菜去隔壁,顺带帮我看看我家阿姨怎么样了。”
“好叻。”护工应允。
护工走了,方旖旎给赵郁介绍菜品。她同谈绪吃饭插科打诨惯了,此时侃侃而谈秦师傅的手艺。赵郁随她的介绍欣赏一道道精致的菜,停箸不敢吃了。
语气并非炫耀,但这种稀疏平常反而刺痛了赵郁,让他一下子跟她拉得好远。都是一把细细脆脆的菜叶子,怎么方旖旎谈绪他们可以是盛筵里的乾隆白菜,而他就只能躲躲藏藏在漆黑酱坛里做一坨腌菜?
赵郁强压下心里的不平衡和怨怼,渐渐听不清方旖旎在说什么了。
他们在雨声里用餐,病房静得令人心慌。
方旖旎问护工:“阿姨还好吗?”
护工已经回答四五遍,再尽职也带上了不耐,从一开始的“没事,她女儿过来照顾她了,胃口不错,伤得也没你重,下周一就出院了”简化成“没事”。
方旖旎点头,看了赵郁一会儿:“不好吃吗?”
“好吃。”
“我给你定个酒店,等雨停了你再回去。”
“嗯。”赵郁乖乖应了声。
方旖旎瞟了眼窗外,灰成一片灵堂,她喃喃:“这雨下得。”心里有不安。
赵郁没吭声。
然而直到出院也没发生什么事,方旖旎也早忘了那会儿一瞬间的不祥预感。
方国平来接她,下车时他把方旖旎抱至轮椅上,一张迅速老去的脸,他工作很忙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抿抿唇问:“我妈这段时间还好吧?新的阿姨靠谱吗?”
“唔,能有什么事。”方国平始终拧着眉,似乎有挥不去的忧愁夹在深深的纹路里。他绕到后边推她,方旖旎就看不见他了。
到家后,方国平道:“我去睡会儿。”
方旖旎犹豫了片刻还是担心地问了句:“你晚上没睡觉?”
方国平不耐烦散了下手:“这不起早要去接你。”留一个背影给她。
“可是出院手续一整天都可以办啊…”酸楚的气音,更像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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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旖旎在轮椅上度过了一个短暂的春节,拒绝人探望。她没事便躺沙发上拆快递,大部分都是谈绪买的,新年那天她收到了二十叁份礼物。
方旖旎笑着跟他打电话,甜到发嗲:“你怎么也学网上那一套?”
谈绪也在笑:“看见好的都想着买来送你,刚好凑了二十叁份而已。”
上眼皮都要吻住下眼皮,脸颊都要笑酸了。耳机的线被她绕成眷恋,她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宝贝。”
而陈伯宗给她转了笔钱,连祝福的话语都没有。方旖旎撇嘴,借此质问陈伯宗:为什么不来医院看我?
陈伯宗:忙。
方旖旎:【发怒】【抓狂】
陈伯宗:看看伤口。
方旖旎找了个角度发过去。
陈伯宗:还没拆石膏?
方旖旎:嗯。
陈伯宗:什么时候拆?
方旖旎:忘了,我问问阿姨。
陈伯宗:嗯。
聊不下去,方旖旎没再回,给小玩赵郁保姆他们发了个大红包拜年。
拆石膏那天有医生上门来了,方旖旎认识他,早前给她安排病房的专家。想来这次又是陈伯宗请来的,真是大材小用。她想着想着就甜滋滋笑了。
可以一瘸一拐走路了,方旖旎去激光美容科咨询祛疤的事,安排好后去上班了。
生病期间她心安理得地摒断了一切工作上的事宜,享受“生病利益”,因此一回岗被密集的工作安排压得喘不过气。
等闲下来已经开春了,新品销售可观,公司为了庆祝组织活动。方旖旎兴致缺缺,因为她还不能正常行走。
期间习惯了吃外卖,为了不影响同事,她都点清淡没刺激性气味的食物。这天嘴馋,偷偷点了份麻辣香锅,非常不幸的被路过的总监逮到,她笑眯眯的:“办公区最好不要吃味道大的哦。”
方旖旎忙把外卖合上道歉:“对不起!”
总监邀请她去食堂吃饭,见方旖旎摇头,她就走了。大部分人早忘了她腿脚还不利索,她也不爱拿这事卖惨,有一回忙碌的美工还央她帮忙取个急件,方旖旎以为是小件就答应了。结果是KT板,虽然不重但是大,会挡住视线,方旖旎叫苦不迭,最后叫来陈伯宗帮忙。
陈伯宗的出现让部门很多人吓一跳,事后偷偷给他冠上“助人为乐”的美名,方旖旎没给乐死。陈伯宗助人为乐?相声都没这好笑。
方旖旎提溜着外卖袋慢吞吞往外走,在楼梯间的大垃圾桶丢了后,她上电梯去陈伯宗办公室蹭饭吃了。
之前他就让她去他办公室吃饭,方旖旎为了避嫌拒绝了,陈伯宗便没再提起。
一跨进陈伯宗的办公室,她就站着不动了。陈伯宗在办公,茶几上放着两小幢餐盒。
方旖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关注的目光,不由自己出声,作虚弱状:“好累,走不动了。”
陈伯宗远远睨她一眼,她爱漂亮,早早换了薄薄春装,伶伶立着,像只细脚雀鸟,不给她台阶下她铁定唧唧喳喳。陈伯宗略有无奈,起身过去抱她,方旖旎得逞,狡黠一笑,牢牢圈住他的脖子。
陈伯宗把她放到沙发上问:“吃饭了吗?”近距离看才发现原来她的好气色是她打得过重的腮红。
“没,来你这蹭饭。”
陈伯宗虚圈了一下她的手腕,丈量的意思,他松开站直道:“多吃点。”
“你还要工作?”
“嗯。”
吃完饭方旖旎顺势在内置的休息室里午睡。半睡半醒间懊恼自己忘了设置闹钟,忘了让陈伯宗到点叫她起床,因此昏昏沉沉地没睡踏实,醒来一看才过去十来分钟。
她迷迷瞪瞪地坐起来,忽的,门开了,一束光线闯进来,几近残忍地把她切割。
就像陈伯宗拂过来的一眼。
他又要玩他的调教游戏,好奇怪,方旖旎竟然没有逃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