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凌妤依在墙边，掀了掀眼皮子，抬头，顾罄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凌妤冷不丁叫住她。
慢着。
走廊不算长，前方尽头右拐是病房，左边则是一处占地面积颇大的茶水间。
由于背阴，五点半左右，窗外的天光无法投射进来，走廊昏暗，唯有朦胧的壁光时明时暗。
顾罄站在灯光之下，那张与身边轮椅少年截然不同的冷艳脸庞，宛若镀了层暗色的阴影，看不清多少情绪。
只唇瓣淡抿了下。
大约是从没见过凌妤这么贱的人，以至于听见她再一次纠缠不休的声音时，她的反应稍显的有些迟钝，脚步下意识一顿。
凌妤见她停下来，三两步上前。
笃笃笃高跟鞋踩在地面上，节律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回响。
姐？顾艇坐在轮椅里，靠着手臂的力量，支棱着耷拉的头颅歪过来，他半仰着头，少年人的口齿不太清晰，智商却已逼近成年。
他斜着眼，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顾罄面无表情的侧脸，若有所思。
片刻后挤出一抹稚气的笑：这是姐姐的朋友？
顾罄眼底的情绪淡一丁一点淡去，低眼迎上少年状若天真的视线。
深蓝色的眼珠刹那间蕴了层腥涩的冷意。
这股冷意毫无预兆的罩在少年的身上，锐利的目光从少年脸上一寸寸刮过。
凌妤一直以为顾罄只有对自己才是冷漠无情。
但此时此刻，顾罄气势惊人的漠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为强烈。
很难想象，她这份漠然，是对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明明几秒钟之前，她对少年还算耐心。
凌妤惊讶的眯下眼。
与此同时，顾罄萧索的声音传来：顾艇。
她弯下腰，细指夹住少年人的下颌。
视线与之平齐，声音极淡：不要妄图试探我
被她手指钳制住的少年瞳仁蛰了下，眸光闪烁，抽回视线。
他缩了缩脖子，唇角淌下一行涎水。
脑瘫患儿，成年寿命其实大多不太长，即便坚持复健治疗，行为能力多多少少与正常人有些区别。
但思维能力却又因人而异，而顾艇很显然智商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他慢一步反应过来，眼底迅速沾染了泪水，面上仍旧惧怕，然而却病态的撑着软趴趴的眼皮。
偏头看了眼凌妤，话是对顾罄说的：姐，我很开心你又有了朋友你一定很高兴，几年前你和旺仔交朋友的时候也是这么开心呢。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顾罄长指深陷少年脖颈软肉内。
她脸上的凶戾几乎扑面而来，却又在摁住他咽喉，对上少年热泪盈眶的脸庞时。
戛然抽手。
有那么一瞬间，凌妤有种错觉，顾罄是真的会亲手杀死眼前的少年。
更荒谬的是，被她如此对待的少年没有任何反抗，他像是故意挑衅一般，危在旦夕，不仅没有闪避，眼珠啐了蛇液，竖瞳直白的挂着粘腻的兴奋。
凌妤将少年的表情收入眼底，三秒后，若无其事的啧了一声：【顾罄这弟弟心里有病。】
她用的是肯定句，008懵懵逼逼的反驳：【不可能吧？】
凌妤没空搭理它。
同一时刻，顾罄睨着少年，声音再次响起：再有下一次，你就去死。
她语气极浅，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轻易。话落松开手指，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用眼尾扫了眼一米开外的凌妤。
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我这种人，不需要朋友
顾罄大约才下班，白衬扎在包臀黑裙里，手肘搭了件长及脚踝的冰蓝色风衣，她直起身，灯光倾泻，为她纤细的腰肢镀了层柔和的色调。
贴身的包臀裙将腰臀玲珑曲线一展无遗。
正装配上她那张流利冷艳的脸，哪怕只是散淡的站着，便给人强势的压迫力。
轮椅少年此刻已经瑟瑟发抖。
但这份压迫力，对于凌妤来说，并不具备威胁。
听出最后一句话是对她说的，凌妤不由好笑。
顾罄素来凶且凉薄，但她对她警告的次数多了，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凌妤不免听出几分外强中干之意。
她不动声色多看了两眼女人薄薄布料包裹住的柔软腰臀弧度，低笑了声，接着慢吞吞走到顾罄面前。
头顶两姐弟两同款冷郁目光，凌妤不紧不慢抱起那个害她摔倒的篮球，放于指尖，转动了几下，往前掷去，篮球在半空划过一道银光，精准的落入顾艇怀里。
凌妤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笑眯眯的伸出手，冲顾罄道：我的饭菜呢，刚才被他打翻了。
凌妤指了满地狼藉，冲顾罄摊平手心，微笑：三百块，谢谢
顾罄：
008：【搞什么啊，宿主。宁究竟要不要完成任务了，您有这能耐，玩什么倒贴，干脆同归于尽得了哔哔哔哔】
008气急败坏的话还没说完，这边诡计多端的凌妤已经提前摁下屏蔽功能，系统通身怨气只能化成哔哔哔哔。
面前一只纤细白腻的手心，灯光投射其上，泛着莹白的光泽。
凌妤的手和她人一样，精致白腻。
连手心的纹路都宛若被白瓷褪去了痕迹，顾罄的目光停了片刻，下意识的扯过公文包。
然而两手空空，她今天穿了件工作装，公文包放在病房，并没有带在手边。
顾罄僵着脸：我回病房拿给你。介意吗？
挺介意的。凌妤面不改色，将手横在她面前，懒懒散散道：顾姐姐，我想你可能真的有什么误会我不是每天都很闲，追在你身后要死要活。家里老人家住院，我是过来送饭的，喏现在没时间等你把钱拿过来。我得要钱救命
凌妤眼底的笑将落不落，与顾罄犀利的眸子对上，没有丝毫避闪，她天生是那种将嚣张写在眼底的女孩儿。
哪怕演戏，也不见得能容忍把卑微刻入骨子里。
顾罄看不透凌妤，在她影响中，这个年纪的女生，娇嫩的宛若一朵木芙蓉。天生娇羞与矜持。
凌妤却不同，她的喜欢不近不远，自始至终掌握着一个顾罄不易爆发的节奏。
骨子里天生带了丝懒怠与直白。
令人讨厌不起来 ，又忍不住给出一丝多余的耐心。
空气陷入短暂沉默。
片刻后，顾罄划开手机页面，把微信转账二维码推送至凌妤面前。
凌妤眉眼笑开，剔透的眼珠蔓着层星星点点的笑意：抱歉，不凑巧，手机不在身边。方便的话加个微信，红包转账
顾罄盯着她狡黠的眼睛，愣了一下：
凌妤趁着她出神，抽出她的手机，不由分说输了一连串电话号码。
然后转身，先于顾罄之前潇洒离开。
走到拐角处，又停下来，温吞的提醒道：手机号是微信号，哦，对了，记得备注姓名，加我的人挺多的
008看的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恨不能竖起大拇指尖叫，然而机械音只能发出【哔哔哔哔】的欢快节奏。
*
眼睁睁看着凌妤的背影消失无踪，顾罄才推着顾艇离开。
空荡的走廊上。
只传来少年沙哑笑声：姐，还记得旺财不？
你第一位朋友。顾艇下颌点着胸口,口齿不清的笑：它死的那天，开膛破肚，怪可怜的和我爸死时一模一样。
顾罄瞳仁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她连个余光都没给他，表情漠然的像是听到了个无关痛痒的笑话。
顾艇被她自始至终冷漠的无视给刺激到，声音逐渐尖锐：妈说的对，你是天煞孤星，靠近你，所有人都会变得不幸，你看看我再看看妈现在还要多一人吗她
顾艇。顾罄打断他，笑容得体的招来不远处的护士，把轮椅交给后者。
抽身离开，少年窝在轮椅里，眼底猩红：你再怎么推开我，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顾罄哦了一声，在少年急促的呼唤中，面无表情的迈着步子离开。
走到拐角处，冷如冰刃的蓝眸微缩，眸光锐利，扫过扒着墙角偷听的凌妤。
被抓了个正着，凌妤表情一僵，讪讪的打了声招呼：嗨！
顾罄盯着她那双粉饰太平的眼睛，素来泰山压顶而不崩于眼前的平静，轰然崩塌。
她眼底蓄着狂风暴雨，攥紧拳头不由分说朝凌妤脸颊砸去。
第 7 章
顾罄的拳头临碰到凌妤额头时，凌妤忽然掀开眼皮。
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蒙了水气的黑眸。
凌妤扯了扯唇，泪水委屈的在眼眶打转。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双面的女人，顾罄一愣，忽然叮的一声，不远处茶水间内，传来热水煮沸的提示音。
通常来说，vip病房内自备了卫生间，一般除了热饭，很少人会来茶水间打热水。
顾艇和李兰在云城最好的这家医院vip病房康复科住了好几年，顾罄虽然每个月都会过来交钱，但绝不会多待。
这会儿听见叮的提示音，才知道走廊拐角处有一处茶水间。
眼角余光瞥见，凌妤脚边搁置的开水瓶。
顾罄的拳头在半空停拐了个弯，拳头一偏，砸向凌妤脸侧的墙壁上。
同一时刻，凌妤见示弱不管用，来了火气。眼见着对方真的要动手，条件反射曲腿，顶住顾罄的膝盖，手腕搭在她玲珑有致的纤腰上。借力与顾罄互换了位置。
两人的动作几乎前后进行，雪白的墙面哗啦啦，掉了几片陈旧的白漆。
顾罄的力道没办法收回，凌妤冷不丁使力。
一拉一扯之间。
凌妤往前踉跄几步，直直撞入顾罄的怀里，将顾罄压在墙壁上。
逼仄的空间里，凌妤唇瓣细细软软擦过顾罄冰凉的脸颊。
顾罄刹那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在同一时刻静止不动。
医院里开了暖气，两人穿的衣服都不厚重，衣料摩擦，xiong前柔软与柔软隔空相贴，宛若云与云漂浮堆叠。
时间陷入短暂停滞。
凌妤眨了眨眼睛，绕是以往八面玲珑，此刻脑袋也是短暂当机。
她原本是打算拿正当防卫为借口，给顾罄一个欲罢不能的墙咚。
没想到墙咚的方式出现误差性失误，此刻尺度拉大。
对于一位百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海王来说。
凌妤头一回出现技术性失败，将自己嵌入对方怀里。
凌妤用眼尾扫了后者一眼，眼前又凶又冷的女人被她抵在墙边，她半垂着眸，看不清什么情绪。但起伏的xiong口。
几乎撞一起的身体带来的触感鲜明，宛若记忆棉堆挤，摩擦碰撞。
更窒息的是，凌妤的手指紧扣顾罄腰身，隔着一层布料，能感觉到她腰部柔韧的曲线弧度。
再往下
脑海里系统绝望直呼。
完了！完了！
凌妤眸光闪了闪，慢半拍仰起头，与顾罄沉的滴出水的双眸对视。
距离近，她身上那股糅杂了冷淡和危险气息的香氛刮入鼻端。
是成熟果实的味道，但是淬了毒液。
尽管此刻对方处于被钳制的下位状态，那双上挑的丹凤眼迸射的杀意犹如实质。
顾罄的五官属于大气的冷艳类型，三庭五眼，不施粉黛，也自带了几分高山仰止的气质。
外表明明是个冷艳逼人的小姐姐，但骨子里是个同理心为0，随时杀人的疯批。
凌妤没忘记刚才顾罄对顾艇的冷厉，此时此刻她如此压她，可以想象对方修长的指甲，下一秒就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凌妤率先一步反应过来，飞速收回作乱的手指。
她仰着巴掌大的脸，往后缩了缩。
手臂用力撑着顾罄肩头，勉强往后退，而随着退后的动作，小腿半拐着，晃晃悠悠。人作势又要往前扑，好在她及时将胳膊撑在墙壁上，身体没有再次扑入顾罄怀里，而是往旁边墙壁倒去。。
顾罄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抡圆的拳头，缓缓放下。
目光停留在凌妤的脚上，片刻后，紧绷的眉头稍微舒展。
凌妤踩着细高跟，单脚着地，另一则的脚跟此刻半悬空。
她靠着手臂的力量，撑着墙壁站着，明显是崴了脚的症状。。
这就能解释刚才为什么她会忽然抱着她翻了个身。
感觉到顾罄打量的视线落在身上，凌妤乌漆嘛黑的眼睛里维持着湿润的水色，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抱歉，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行了。
顾罄打断她，理了理袖口不存在的褶皱，往前靠近了一步。
两人距离再次拉近，凌妤迟疑了下。
心说，这是要继续干架？
顾罄这种凶狠毒辣的女人，做出任何赶尽杀绝的事情，都不奇怪。
凌妤叹了口气，故意瘸着个腿，往旁边让开一步。
倒不是怕和她干架，这里是医院，打起来打扰老祖宗休息是一方面，关键是撕破脸皮，以后再继续接近顾罄，难度恐怕比登天还难。
凌妤目露难色。
顾罄将她躲避害怕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从喉腔挤出几个字：刚才不是挺勇敢的，现在知道害怕了？
凌妤缓缓掀开眼皮，咦了声：什么？
顾罄没吭声，停在她身前。
低头拿起她脚边的开水瓶，往茶水间接了一瓶热水，再次折回来。
凌妤：
灯光掩映，只能看见顾罄半边轮廓。
凌妤愣了足有三秒，顾罄便等的有些不耐烦：病房在哪里？
【啊啊啊啊宿主，她要送你回去，太棒了！维持这个节奏，今天就把她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