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挂号的人还挺多,已经临近中午,挂号排队的人依旧是人满为患。
急诊室门口听着救护车,车灯闪烁。
凌妤瞥一眼,无视掉周围投递过来的目光,迈腿往急诊室内设的病房走去。
凌颂刚从急诊室出来,全身检查没什么大病。
凌妤过去的时候,于欣和凌泰国正一脸关切,身边的院长陪着笑,说是为了保险起见,下午再让小朋友出院,他这边让儿科主人开了些中药,回去慢慢服用。
凌妤站在病房显得很有些多余,她眼珠子一转,和凌泰国两口子打了招呼,没给院长亲自送药的机会,当着凌泰国的面,扮演了一把姐弟情深,决定亲自给弟弟抓药。
于欣在一边脸色难堪,生怕凌妤给自己儿子下毒。
但凌泰国乐意看着凌妤现如今友爱弟弟,于是只能忍着气闭上嘴巴。
*
泰康医院药房在二楼,右边西药房,左边是中药房。
凌妤根据指示牌,往中药房走去,走了没几步,忽然顿了顿,往右边长廊尽头的人影看了几眼。
凌妤总觉着人影有些熟悉,但碍于对方正跟药房医生交谈,凌妤瞥了两眼,没能看辨认出来。
索性往中药房的方向走去。
凌妤将处方单递过去,药房窗口忽然被人拉开。
你是那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占据窗口的位置,又看了一眼凌妤:真是你,凌小姐,没想到你也在江城。
凌妤一愣,花了三十秒时间,才想起来眼前的医生是谁,两年前那位给她送亮片伞的好心主任。
凌妤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诧表情。
秦主任?
她记得,这位中年医生是云城市中心医院康复科主任,按道理,云城经济虽然不比江城,但是市中心医院的康复科主任的地位,绝对比药房医生高得多。
更何况康复科西医,为什么忽然转行做中药师?
凌妤心底惊讶,面上却是在短暂惊诧后,恢复到礼貌而亲和的笑容:好巧啊,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我。
秦医生接过凌妤递过来的处方单,他驼着背,绕到最后一排的药架上给凌妤抓药。
声音便从药房里传出来:自然记得你,记得顾罄,自然就能记得你。
距离远,凌妤没听清楚,追问道:什么?
秦医生回头,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多了几道,他说:没什么。
凌妤看着,秦医生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秤砣,看一眼处方单,抓取中药称重。
凌妤随口夸了一句:主任,没想到您中医西医兼通,太厉害了。
叫什么主任呢?以后都不可能是了。中药师证是我被中心医院辞退后,为了再就业,后来重新考的证书。
秦医生这话一落,凌妤自觉住了嘴,她讪讪的说:抱歉。
秦医生看起来倒是早就释怀了,他将其中一份要放在凌妤面前,转身抓取另外一份,声音从药房里穿过来:没关系,怪就怪两年前云城中心医院歹徒恶意枪击案发生在我管的科室内,说来也怪我,当时如果我及时疏通病人,顾罄的弟弟和母亲也就不会死总归我也有一份责任。
凌妤掀了掀眼皮,漆黑的瞳仁缩了缩,想起顾罄面对她那位神经病病态的弟弟时的表情。
她啊了一声,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在顾罄生命之中,不堪其重的两位令她窒息的人去了,对于顾罄来说也算解脱。
她心里这么想的,不自觉说出了口。
那种事情,哪里可能是解脱 秦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拎着第二剂中药走了过来。
他意味深长看一眼凌妤,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顾罄比我们所有人都苦!
凌妤和秦医生聊了一会儿天。
走的时候,秦主任拜托凌妤一件事。
他说:你和顾罄还是很好的朋友吧,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当你是朋友的,否则那晚不会恳求我将自己的伞给你送下去。
凌妤顿在原地,小指蜷曲,想到两年前,顾罄容色冷漠的对自己说:凌妤,你这里是不是有些病时的画面。
她忽然扯了扯唇,神色莫测的唔了一声。
你有空,多开导开导她,顾小姐命苦,这辈子可能也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
凌妤转头回去的时候,眼底压着情绪。
正值中午,凌妤走到病房的时候,刚才的母慈子孝父爱如山的场面已经淡去。
于欣出去买饭,凌泰国守着小胖墩,小胖墩耷拉着眼皮。大约是和凌泰国待在一起,有些拘谨,无精打采。
看见凌妤,脸上才露出开心的情绪。
姐姐!
凌妤懒懒散散应了一声。
同一时刻,凌泰国扭回头,他烟瘾犯了,索□□代凌妤看好弟弟,自己则是出门去无烟区抽根烟。
*
姐姐,我好无聊啊。小胖墩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吃坏了肚子,少了一分精神气,但小男孩儿身体不错,好起来也快。
也就凌泰国两口子爱子心切,大题小做,勒令全院上下给小少爷看诊。
院长不好说小朋友没事,只能委婉道,留院观察半天。
不行。凌妤斩钉截铁拒绝。
于欣防她就像防贼一样,万一凌颂有个三长两短。
凌妤能想像于欣牙呲欲裂的仇恨。
她双手抱胸,但没想到小胖墩和她妈一样白莲花,泪水说来就来,哭肿了眼睛,
他们这一处病房门是敞开的,很快引来急诊室别人的注意。
凌妤烦得不行,捏了捏拳头,瞥一眼凌颂,后者哭的更狠了。
她弯下腰,视线与凌颂平齐,小孩子奶声奶气打着哭嗝,凌妤败下阵来,她笑眯眯道:如果你能自己穿鞋的话
凌颂眼睛一亮,但穿鞋平时都是家里保姆代劳,他花了好一会儿都套不上。
凌妤揣着手看他,其实就是为了磨时间,想着一会儿凌泰国抽完烟就会回来,再不济于欣的饭也该买回来了。
就是没想到凌颂自食其力,竟真的将鞋子穿好了,他抱着自己的小足球,一拉凌妤衣袖。
姐姐,走啊。
*
急诊室走廊人来人往,忽然一个喝了酒的大哥拎着酒瓶子朝人群冲出来。
与此同时,凌颂正好拉着凌妤的袖子往前冲。
男人的啤酒瓶子砸碎了半边,手里尖锐的玻璃往人群里捅的时候,凌颂正拉着凌妤往外冲,尖锐的玻璃的瓷片正好对向凌颂面门。
好在凌妤反应最及时,她伸出手臂挡了一下。
人群爆发惊呼声,暴动的男人很快被赶来的保安制止住。
小胖墩看着空余手臂上血流如的鲜血,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凌妤想告诉他:别哭了,烦死了。
下一秒,一声更为尖锐的女声由远及近,她牙呲欲裂飞奔过来,抱起小胖墩,来回检查,确定没事后,起伏着胸口。
将凌颂藏在身后,转头冲凌妤劈头盖脸皮笑肉不笑问:他一个刚刚吃坏肚子,拉虚脱的孩子,请问陪你胡来到处走?
凌妤手指头正滴着血,看一眼扒开人群走过来的凌泰国。
又将目光落在于欣脸上。
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二十四岁了,难道也不懂事?
于欣眼角余光注意到凌泰国的走近,她语气一顿,克制着怒火,眼泪说来就颤声问:妤妤,阿姨知道自己是后妈,没有权利说你什么,但阿姨这些年可有做过什么虐待你的事情吗?才让你仇恨那么大报复到我的孩子身上?
凌妤心里啧了一声,心说挺会装的。
她没有立即回答,打算等凌泰国走近,再来切换表情。
毕竟手上还在流着血,于欣这是眼瞎还是心盲,敢指鹿为马。
今天带小胖墩出来是她不对,这个她可以道歉,但
上升到迫害,凌妤心说,你也配?
她这么想,同时也打算这么说,眼底挂着将落不落的笑意,等待凌泰国这颗子弹再飞一下。
然而,预想之中的对峙没有到来,。
小胖墩不知道什么时候缩着脖子趁着于欣不注意,钻入人群里捡刚才滚落的球,看热闹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
足球边意外的竟然提前站着一个女人,随着人群扒开。
她的脸在暗处显现,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一般。栗色的长卷发披散,从绸缎顺直的背脊上划下,露出浓纤合度的腰身。
头顶碎光洒在冷白的肌肤上,让她的容色现出十分的冷与艳,两种不同纬度交织。
周围一众嘈杂的人群,有一刹那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顾罄蹲下身,先一步捡起了脚边足球,大约是身上冷意逼人的气势,令小胖墩不敢凑近。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顾罄率先开口:你的?
凌颂点点头。
她忽然朝掀眸冲凌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是你姐姐?
凌颂再次点点头。
顾罄视线顺着凌妤的侧脸一路下滑,目光定格在地面一小滩血渍上,缩着瞳孔,压着情绪道:是她带你出来玩的吧,还给你挡下了坏人的攻击因为这些,你姐姐要被你妈妈骂哭了。
顾罄抽回视线,蔚蓝色的眼睛与凌颂的视线平齐。她的语速极缓,一字一顿的问:小弟弟,你想因为这个失去她吗?
凌妤不清楚顾罄贴在小胖墩耳边说了什么,女人抬起头的时候,蔚蓝色的眼睛与她的目光在半空相接。片刻后,她迈着细直的长腿离开。
而凌颂则是像个有力气的小牛犊一般,挡在了凌泰国两口子与凌妤之间,。
小孩子用稚气的音调,冲爸爸妈妈说:为什么要打姐姐?爸爸妈妈把姐姐都打流血了,明明犯错的是颂颂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这才看见凌妤手指低落的一滩触目惊心的血,人群一下子爆发起来。
我之前亲眼看见这姑娘为她弟弟挡开啤酒瓶。
这是造孽!
有句古话说得好,有了后妈跟着就有后爸
拎不清!小姑娘模样长得那么周正,对弟弟好,我瞧着被骂了那么长时间,一直受着,这是要怎样狠心的一对父母才能这么对待她
凌泰国这辈子最要的就是脸面,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别人说他虐待女儿,他看一眼凌妤滴血手指,再看一眼气势汹汹的于欣。、
甩手一巴掌,重重的扇在于欣脸上。
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凌泰国忍着心疼,狠心看着于欣被他一巴掌扇的跌坐在地上,他板着脸斥责道:谁给你的胆子,虐待我亲生的女儿。
于欣唇角溢出一丝血,眼底憎恶恨意翻涌,但接着她忍辱负重捂住肿胀的脸,冲凌泰国道歉:对不起老公,是我误会了。
凌妤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对夫妻逢场作戏,她用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捂住小胖墩眼睛,将他拉入病房?
病房门口,顾罄拎着一袋子消毒药水酒精棉,半依在门边。
凌妤瞥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接,对峙三秒,凌妤让开一条道,示意顾罄进来。
她有那么一刻,看见女人冷艳的脸蛋上裂出一缕得逞亦或晴雨初霁的笑意。
凌妤还没来得及去探究,转身反手关上了病房门,回头的那一瞬,与顾罄xiong前绵软,贴合着擦身而过。
凌妤:
053
病房里, 气氛变得尴尬。
凌妤有一刹那怀疑顾罄故意站在她身后碰瓷,但抬眸仔细查看。
女人站姿闲散,葱段般白皙的手指并拢, 一只手握住电话, 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擦身而过的举动。
距离近,凌妤听叫手机听筒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女声。
清单拉出来了,顾律, 你猜的全中, 有处理痕迹
顾罄简单嗯了一声, 注意到凌妤的投递过来的目光, 浓密纤长的睫毛半抬, 丹凤眼只露出半个圆弧,她散漫的瞥一眼凌妤。
自然的扔给她一个有事的眼神。
凌妤看向顾罄xiong口, 又将目光重新绕回顾罄的脸上。
后者目光不闪不避的,坦然而正直, 这是一个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条件反射做出的询问眼神。
凌妤确定自己再次想多了。
她将脸上怀疑的表情飞速调整过来。条件反射往后退开一步,避嫌似的远远的与顾罄拉开距离。
瞥见她这么一个举动, 顾罄眼神暗了暗,浅色的唇瓣抿直。
她把手机揣入公文包中,伸出另外一只手递至凌妤面前。
凌妤一愣,看向眼前皓白手腕上挂着的那袋伤药。
这回没敢自作多情的接,两天前凌妤才不留情面的和顾罄恩断义绝, 没道理短短四十八小时不到。
顾罄就不计前嫌, 对她嘘寒问暖。
不过刚才凌妤看的很清楚, 确实是顾罄对小胖墩说了什么, 才让后者冲入人群, 化解了她的危机。
凌妤回想起不久之前与秦主任的谈话。
顾罄今天引人误会的行为和两年前送雨伞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仔细分析。顾罄的行为也不难理解,她本身就拥有一个极端复杂的人格。
大约在对方心里,她的行为不过是单纯的举手之劳,既不想承认,也不想要凌妤给出任何多余的感激。
凌妤思索了一会儿,当即放松下来。
她抽回视线,任由鲜血从手指尖滚落,却对顾罄递过来的药袋再不看一眼。
空气里一刹那安静的连对方起伏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凌妤。
顾罄冷不丁开口,避开凌妤受伤的手臂,以一个不可回避的力道扯过凌妤另外一侧的胳膊。
凌妤把怎么了?摆在脸上。
抬眸便见女人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冰蓝色的眼睛里透出十分的沉静:我叫你,你没有听见是吗?
她的语气一字一顿的,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显出一分恶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