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不在这两年,昱私下里一直有一打算。”
付尘猜到几分:“你说。”
“昱本意并不贪心皇权,也厌恶虚与委蛇之事。从前师父所言民间异域的奇闻闲事,反教徒儿十分心向,”少年道,“昱自幼在宫中读书研经,却不甘尽信其上言语。即便是君子圣人口中的天下,从前未得亲历,便也只为枯墨文字。徒儿希望有机会,可以如师父一般,深入尘世得一观。”
“……你若真有此意,当然是好的,”付尘浅笑道,“你伯父十五就离开宫廷了,你而今十七,同是少壮需磨砺之年,出去历练不是坏事……不过这事,你还是要去问问你父皇的意思,我当然是没甚么意见。”
宗政羲道:“人世亦有宫中不得见之艰难,若只为了异事奇闻,多有失望处。需得细思细审后,再做决定。”
“伯父,我想了近两年的时间,绝非一时兴起。”
“那就去罢。”付尘拍拍他肩膀,“你有自己的路要闯,我说再多,都比不上你去亲自见识。无论何时何地,我也只有一句话,保全自己。”
少年跪地叩首:“感谢师父教诲。”
“不急,”付尘又将其拉起来,“回头去问问你父皇罢。”
少年应声。
闲谈几句日常,他便重回主殿饮宴中。
这里动静不大,但还是令宴席上有心人留心到了。
女子悄悄离席。
“兄长,你回来了。”
“……阿暚?”男子闻声回首,喜道,“……本来打算等筵席结束之后再去寻你的。”
“无事,”赫胥暚淡声笑笑,“陛下宽厚,也不降罪我等。”
付尘自袖中掏出一手钏,递上,笑道:“这是耶婆提国的红珊瑚,据说有祈安降福之效,算是稀罕物件,我就想着买来给你,权当赏乐也是。”
“谢谢兄长,”赫胥暚就势接过套上,低头看了眼,“……确实没见过。”
“不必客气,”付尘道,“这两年,部中可有甚么异动?”
“一切若常,”赫胥暚抬眼端详,“倒是兄长,许久不闻听消息,也不知情况如何。”
“只是行得远了,不方便传信回来……”
宴饮至终,皇帝以酒醉为名先行回寝休息,留下余者自便。
太子朝上方空位望了望,也吩咐撤下自己桌席,起身而退。
御乾宫中灯火通明,侍者替皇帝更衣扫室,备上醒酒汤药。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宗政羕摆摆手,佟秀带室内所有侍从掩门而退。
“父皇。”太子拱手一礼。
“见过你师父和伯父了?”
“见过了。”
宗政羕系好襟带,转坐在椅上。口中叹出酒气,添上几分平日不可多见的洒脱随性。
“适才席上皇儿兴致不高,可是因为想到了甚么烦心事?”
“儿臣重见师父远途归来,着实欣喜,言谈几句,深有所得,故而逐渐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那便是极好的。”
太子抬眼道:“父皇,儿臣近来在监学中研读冯大人编目的经卷,其中有一则深以为惑: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先贤圣人以此言谏君子,岂不与王贵君子当下所行相悖?”
“这一乐,儿臣不得尽全,此为先时所限;三乐,又非博学鸿儒不足以胜任。惟有二乐,可以为自戒。仰不愧于天,父皇于儿臣为君为父,自当奉孝之,此为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儿臣虽涉世不多,但若他人无犯,儿臣自也不为恶事。可归根结底,儿臣却独独于这世上愧怍于一人。”
宗政羕通晓其意,温和道:“皇儿有何念想自可同朕相言。”
太子撩袍跪地,杏黄身影独姿特秀,见有武者精干:
“父皇,儿臣既为皇胄,本不该有此冒进之念。只是当下所行与儿臣书中所见相差甚远,乃至为其言中最恶之事,‘王天下不与存’。儿臣希望能得机会至民间游访巡行,细察人间百味……听闻父皇当年在胡蛮起事之间也曾有机会至各处探访,应当能够知晓其中好恶。”
“说得好,王天下不与存。”宗政羕低眉道,“……朕深以为然。”
太子抬首:“那父皇何必……”
“闲极无聊,消遣取乐罢了,”宗政羕难得同其玩笑,“当初朕倒是有心推给你皇伯父,无奈这位子是洪水猛兽,自家人都避之不及呐。”
太子嗫嚅:“那几位皇叔还趋之若鹜……”
宗政羕听到他所言,笑意加深:“说起来,这两年你那几个皇叔家里头一直不安生,朕视而不见,但也大概晓得是谁动的手脚。”
太子深深垂首:“父皇圣明……甚么都躲不过您的耳目。”
“算了,说来也是你那几个皇叔行事不像话。朕先前在旁暗示警告了几次,但你六叔七叔年纪小,也还不知道收敛,给他们来些教训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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