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楠顺着看去,那边可以说是整座山最好的位置之一了,光看外在,背靠青山,底下有水环绕,面朝南方,确实是好。
但到底好不好,要到实地上去看才知道。
眼见着都快到下午一点了,两个老人受不得饿,便先在山下面馆各自吃了一碗面,随即开始了爬山的漫漫之旅。
小裴先生抱着孩子在怀里颠了颠,看着一路直上的阶梯,心想着早知道如此就不带儿子来了。
倒不是怕儿子被惊着魂,而是他觉得这一路他可能会因为儿子的存在而废了两条手臂。
“崽啊,你怎么吃得这么胖,爸爸都要抱不动你了。”
薄楠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抱紧了,别撒手。”
“好的好的。”
方行至半路,小孩子突然猛地挣扎尖叫了一声,小裴先生立刻抱紧了他,才没叫他翻出去,“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阿黎你怎么了?!”
第122章
自己这孙子向来安静乖巧, 平时连哭都不大哭,更别说这样嘶声力竭大哭大叫剧烈挣扎了,裴老先生连忙从背后接住了他, 叫他不至于翻出去, 他哄了两声,孙子的哭声还是不见止, 实在是没办法了, 侧脸看向薄楠和范先生:“阿黎他……该不会是被什么吓到了吧?”
毕竟这里是墓园, 不带未满周岁的小孩来墓园似乎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据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魂魄也不稳固, 容易被吓跑了魂。
范老先生也有些担心这个, 不由看向了薄楠:“薄先生, 您看……”
薄楠眉间微微一动,上前一步握住了小孩子宛若胖莲藕一样的小手, 转而就将他抱入了怀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孩倒是不哭了, 人却还是往另一个方向使劲的凑着, 似乎那边有什么东西勾引着他一样。
薄楠低头看了一眼,便顺着他探向的方向走了过去。
去过墓园的都知道,往上便是几条宽宽大大的台阶路, 像是一条条居民巷,每过几个台阶左右便延伸出去, 顺着往里走就是一排排雪白的墓碑。
在这里的人, 不管生前多么精彩, 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涂黑的名字并着‘先父先母’之类的称谓, 某某某敬上,寥寥几行字眼,仿佛那就是他们的一生。
那小孩在薄楠怀里全然不怕,半点都不认生,仍旧就伸着手要去抓什么。
薄楠抱着他沿着走到慢慢地走着,可都快走到尾了,小孩仍然保持着那个动作,要不是薄楠抱的牢,恐怕真让他翻出去。
又走了两步,到尾了。
最后一块墓碑的旁边便是黄土泥坡,不算太陡,跨过这里就是隔壁的台阶路,泥坡上面长着寥寥几根蔫了吧唧的杂草,还有几个不太明显的错乱的脚印,应该是平时管理墓地的工作人员抄近道的地方。
倒也不是说不能抄近道,毕竟这就是个土坡,下面又不是墓,走一走也没什么。
小孩开始往下面挣扎了。
“小贺先生。”薄楠唤了一声,裴贺立刻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崽子,没想到差点给他带得一屁股坐上土坡,好悬歹悬一脚踩了上去稳住了身形,见自己家崽子抓了根杂草叶子开心的乱挥的模样,一脸无奈地说:“这小兔崽子……薄先生您别介意,他就是喜欢沾花惹草的……”
所谓‘沾花惹草’,是指看见花就想揪一朵下来,没花叶子也行,薅扯两片来玩儿不在话下。
末了他补了一句:“先生,我叫裴贺。”
薄楠摸了摸眼角,对自己喊错人还被当场纠正并不觉得如何羞愧:“对不住……不过你先从土坡上面下来比较好。”
“啊?……哦。”裴贺下意识的踩了踩脚下的土坡:“多谢薄先生,这个土坡还挺结实的。”
“不是。”薄楠斯斯文文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下面可能埋着你几位老祖宗。”
在后头看戏的裴范二老一听这话瞬间僵硬了:“……什么?!”
“薄先生!这话是真的吗?!”
天边飘来了一朵云彩,掩住了温暖的太阳,大片的阴影落了下来,将世界分割为明暗两个部分,薄楠立在阴影中,眼中似乎有光在闪烁,随即他又垂下了眼帘,斯里慢条地说:“是不是,挖一挖就知道了。”
裴贺差点没从土坡上蹦起来,连脚都来不起收,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薄楠一手撑住了他的后背,替他稳定了身形,“叫人吧。”
范老先生没有犹豫,当即就叫司机去叫人——毕竟来都来了,不带点东西祭品祭拜一下不像话,而裴贺又要抱着孩子,所以司机也跟了上来。此时他人也有点傻,毕竟这种听着就离奇到离谱的事情居然当着眼前发生了,便立刻放下东西跑到山下管理处去叫人了。
墓园方一开始并不愿意来人跟着挖掘的,只说司机在胡说,毕竟挖出人家骨灰草草埋葬还埋在自家墓地里,说穿了就是自己管理不善,司机套了一把粉红大钞出来,又说反正在墓上干零工的那么多,要是管理方不肯管,他叫人去挖也是一样的,到时候真的挖出来就不是协商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墓园方一听这是个厉害的,又听司机说主家祖坟在墓园最好的那一片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派了个人跟着上去了。
“几位老板,真要挖啊?”四十来岁面目黝黑的汉子扛着铁锹问道。
“挖!”范老爷子从兜里摸了两百块钱出来塞到了对方手上:“辛苦你了。”
“客气了客气了!”汉子收下了钞票,顿时就觉得这波人不是那么事逼了,他放下铁锹,往土坡旁边的墓上弯腰拜了两拜:“不好意思,今天要在您家隔壁动土!打扰您勒!回头落了土,我也给您打扫干净。”
应有的礼节做完,他便戴上了手套,只挥了两下,旁边的土坡就簌簌地往下落土,没一会儿旁边就多了一个小土堆。
裴老先生双手交握,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范老先生看见他这样,小声道:“你别慌,兄弟我在呢!”
裴老先生死死地盯着那个土坡:“我希望……薄先生看错了。”
要是真的因为他家祖先的骨灰被人扔到了野地里,好位置给人霸占着,天天被人踩来踩去……他们家死了这么些人,他真不敢想这到底值不值得。
先人要是有灵,为什么不来托梦?而是要用这样的法子去惩罚无辜的后辈?这可都是他们的血脉啊!
因为这些年家中儿女夭折,他老婆心怀郁结早逝,儿媳妇也因为生阿黎后活生生吓出了抑郁症,一个没看住就也跟着去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孩子这辈子唯一和他坚持的事情就是要娶这位媳妇……如今再看,何止一个‘惨’字可言尽?!
他一腔孝心,为了叫几位祖宗在下面也过个好日子,将几位祖宗挪到墓园里最好的地段,一年几十万的交费用,难道就换来这样的结局吗?!
裴老先生只觉得舌根发苦。
汉子又挖了一会儿,还是只有土,他扭头问范老爷子他们:“老板们,这还要挖吗?都是土来着,没有骨灰啊。”
薄楠淡淡地道:“接着挖。”
其他人没有吭声,汉子便点点头再挖下去,旁边的土山越堆越高,倏地只听见一声截然不同的声响从土里头冒了出来,汉子自己也是一愣,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他握着铁锹可感觉得清清楚楚——挖到东西了。
这感觉就和土和石头不同。
他用铁锹拨弄了两下,小心翼翼地又下了一铲子,黄土翻开,露出了一点红光来。再有一下,一个破破烂烂的被暗红布包着的东西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要不要取出来……邪门!”
裴老先生抓紧了范老先生的手臂,哑着声说:“取出来!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先是自家小儿拼了命要往这里来,紧接着又是薄楠这位风水先生说他先人在此,此刻还真的挖出来了什么,邪门是邪门,但由不得他不信啊!
昨天之前他们还不认识啊!哪怕要说薄楠特意提前来了这里挖出来埋到土堆里,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怎么做到的!有这样的心机耐心,什么钱不好赚,非要上他们家来?!
汉子大着胆子用铁锹碰了碰,挑着红布将它挑了出来,还挺沉的一个盒子,差点没给挑起来,亏得汉子做惯了体力活,这才稳稳当当的叫它落了地。
红布本就被腐蚀得不轻,又挨了铁锹一下,等落了地那红布便再也支撑不住散开了,露出了里面红木精雕的骨灰盒来。
这块红布,就不是一两年的功夫就能变成这样的。
裴老先生睁大双眼看了又看,试图辨认出来,范老先生低声在旁边劝道:“别看了,拿去检测dna吧。”
“……你说得对。”裴老先生一字一顿的道。
裴贺人都快被吓傻了,他见真的挖出来个骨灰盒,也顾不得地上又是泥又是土,先抱着儿子跪了下来,认认真真的给人道歉:“对不住了,也不知道里面是哪位先人,我也是不知道您在下面才踩在了您的坟头上,我一定多多给您烧纸钱,我这个儿子也才半岁,真不懂事,您要是真的气不过就冲着我来,我儿子是无辜的。”
薄楠垂眸看了他一眼,道:“起来吧,还得上山。”
“啊?”裴贺不解。
薄楠好笑道:“一个骨灰盒证明不了什么,还得上山去看看你们家祖坟上有没有什么端倪,要验dna也是两家起出来一起验,看看哪一份才是你们家真正的祖宗。”
“对……薄先生说得对。”范老先生道:“老裴,你先别气,到山顶看一下再说。”
他安排道:“裴贺,你把孩子给我,骨灰盒你用袋子装起来先抱着一起带上去,周师傅,麻烦你去墓园那边说一声,让他们叫管理过来,要他们给个说法。”
“一年几十万的收着,你们就是这样管理的吗?”
汉子此刻也是通体发凉,这种邪门的事情他真是第一次遇到,都是在这里上班的了,有些事情那真是由不得他不信,他连连点头,给了司机一个号码,自己则是向地上的骨灰盒拜了拜:“哎呦我可真不知情,您也知道我这两年才来的,这段时间多从您身上过去,在这儿给您磕头赔罪了!”
薄楠抬眼看向了山顶,那里阳光绚烂,明媚不可方物。不知为何,他却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其相似……?
第123章
薄楠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裴家这件事情恐怕与他家是同类型的。
不为其他,只为杀人夺宝。
这宝物还没出现,或者说还没养好, 他们有耐心等上个二三十年,故而就这样不急不缓的先布置了局,等裴家的人死完了,便能顺理成章的去接手那些东西。
因为寻常祖先尸骨被挖那是不会导致家族俱亡的——如果今天一老祖宗尸骨给人踩了两脚, 明天一老太太的坟头叫人方便了一下, 就要整得后世血脉俱亡,那可能兔朝的大地上天天都有人全家暴毙。
日子那是近几十年才好起来的,往前百年,大家都是乱世人, 朝不保夕, 糊口尚难,更别说这家丢个孩子明天谁谁家孩子给卖了, 多得是人连爹妈都不知道在哪,更何况祖坟?那会儿死后能躺进土里都算是好的了,多得是曝尸荒野的,难道他们的后代都死绝了不成?
只有刻意去摆弄了风水,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薄楠示意裴范二老带他接着去祖坟的位置看看, 如果猜的没错,那坟墓里定然还有什么,否则真不至于如此。
或许是薄楠脸色冷淡,范老先生拉住了裴老先生,示意他不要再多问什么, 既然薄楠说了要去看, 就代表这件事情他管了, 后头就指望这位薄先生帮忙呢,在这个关头一意跟着他办事就没问题了,很不必多生口舌,惹他厌烦。
说起来这位薄先生也是神了,范老先生请他那日回家后也托人查了查,愣是查不出什么来,他什么来历仿佛没有人知道似的,活似天上掉下来的。直到后面拐着弯儿问到了苏市一个姓喻的熟人身上,对方得知他想请薄先生,便再三提示道不要得罪人家,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也不要再调查了,对方现在八成是在替官家做事,不好查的。
经过半小时的旅程,薄楠一行人总算是到了山顶。
这里的风水确实是不错,算是这一片公墓顶尖的地段了,和在山脚下看只有一个白点不同,这里开阔得很,设置了一个大约二十个平方的明堂,再往外就是山脉,阳光落在雪白的墓碑上,字迹清晰宛然。
周围也清扫得很干净,明堂上无什么杂草泥灰,几颗树郁郁葱葱的长在两侧,坐北处则是三座墓碑一字排开,中间是裴老的太爷爷,两侧则是他的父亲和他的爷爷。
按照流程,他们此时就该祭拜了,可经过了之前的骨灰的事情也没有了这个心思,火速叫人来开了墓穴取骨灰——现在拜,谁知道到底是给谁当了孝子贤孙?
万一是自己的仇家呢?
裴老先生道:“想必老祖宗们也能体谅我们一片苦心。”
方才那汉子也跟了上来,还带着电钻,墓穴旁边都用水泥封了,要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只好先用电钻把水泥打了,一时之间泥土翻飞,裴范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只等着出结果。
很快上方的大理石盖子就出现了松动的迹象,汉子换了铁锹卡入缝隙用力一起,那盖子就被撬到了一旁,顿时一股无法言喻的味道弥漫了出来,惹得在场众人都掩住了鼻子。
那汉子凑上前一看,立刻就骂了一句脏话,立刻往后退去。
薄楠也上前看了一眼,果然,骨灰盒的盖子早就不见而飞了,一般人去火化总是有烧不干净的大骨骼,一般的骨灰盒是不能完全装进去的。有一些会被工作人员叫子孙过来敲碎了放进骨灰盒里,而另外一些则是直接扔进特殊的袋子,让火葬场的人处理掉。
而裴老当年发迹了,自然不会在这一宗上省钱,骨灰盒也买的格外大一点,根据他的说法是本来就只剩骨架子了,不好没个全尸,就干脆全部塞了进去。如今一看其中除了当年没化干净的骨头碎片,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骨骼,人眼见着就知道是动物的,而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