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我看见老妈正站在客厅中央,她穿着晚礼服,用客厅落地窗倒映出的影子,她观察着自己。
这样的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以往,每当第二天要出席某晚宴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做,公主家有一个很大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而她的衣服往往只会占很小的一个角落。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回家了,只是陶醉地踩着虚无的韵律,开始翩翩起舞。
她的舞步很优美,甚至有甚于公主,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在干什么?” 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嗓音冷下去。
沈依转过身,用无措的眼神盯住我,三秒后,她扯出一个微笑,说:“今天公主来电话了,前几天宁夫人的邀请函,你知道的,她叫我跟她一起去。”
胸中有一口气上不来,一时间,我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她,我忽然感觉今天我那么辛苦地出门赚钱是毫无意义的,但最终,我却只是说:“你不该去。”
“可是安贞都叫我了。” 她宛如一个小女孩,我敢说她的内心从没有一刻长大过,我甚至觉得我才是家长而她是一个不听话的女儿。
“你去了,肯定会给公主一家带来麻烦,当初不是你亲自提出要离开纳明的吗?沈依,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以后?或者,哪怕有那么一刻,你考虑过我吗?” 那一刻,我的情绪忽然间爆发了,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有时候,我会在心里抱怨我老妈自私,但此时此刻,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或许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那个人。
老妈并没有对我的怒火提出质疑,她只是底下头,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事情时,她就会这么做,室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因为房间的空荡,我甚至错觉我还能听见一阵阵属于我自己的回音。
“今天我出去找工作了,” 老妈的声音很细,“以前结识的一户人家,他们需要一个保姆。” 最后这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仿佛羞于启齿。
其实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心软了,严厉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她很脆弱。
“我还把我的一些首饰买了…… 它们都有些贬值了,但是你上学的钱,还有你的生活费肯定够的。”
这回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凝视着自己的手,自然,我是不可能跟她道歉的。
“树树,我想让你去上茂典。” 她坐到我身旁,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
我转过脸,甚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
老妈只是将手放在我的手上,只有在这一时刻,我在她的脸上看见了那个名为 “母亲” 的名词。
“我知道你一直想学械甲相关的,我们可以拜托公主……”
她话还没说完,我便起身,径直打断了她,“不可能,我们现在不应该再跟公主他们家有联系,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去睡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微微闭上眼,虽然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她说出要让我上茂典的时候,我的心跳骤然间加快了许多。
但是,我是知道并且了解她的,很多时候,她说话都不怎么过脑子,有时做出的决定也根本欠妥,工作方面倒还好,特别是在生活方面……
况且,这样的时刻,怎么能麻烦公主他们家?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我老妈的思维方式,按她这样做的话,那我们从他们家搬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且不说老妈会不会不好意思,反正,住在那栋豪宅的那十二年,几乎每天,我都被无法心安理得住下去的心理所困扰着。
这时候,十分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谢冬荣。
如果可以,我很想再去摸摸他的脸,想象中,他皮肤的温度是稍低于常人的,但是却极富弹性,并且白皙光滑……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睁开了眼睛。
第三章 学校
在半山干了半个月,终于,在开学的前三天,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攒够了下学期的学费。
不过只有学费是远远不够的,开学的当天早晨,当我提着装满械甲零件的包蹲在家门口穿鞋的时候,内心由衷地感谢感谢老板娘对我的仁慈。
我可以趁课间多做点儿械甲,放学后路过半山的时候给老板娘送过去,这样一天一结算工钱的制度,很大程度上地为我减了负。
老妈对我的决定呈不赞同的态度,她认为我应该将大多数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她总是给我一种 “我们家中尚还富裕” 的错觉,但其实我知道她已经足够辛苦了,出去当了半个月的保姆,她那原本光洁无暇的手都已经起茧子了。
现在她倒再不吵吵着要去什么宴会了,估计是已经逐渐认清现实了吧,我在内心笑着,却从没有打算明面儿上说出来。
“阿树……” 老妈帮我理领子,半个月过去,她几乎肉眼可见地老了,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本就不是该走向这种命运的人,她的身体、她的样貌与她所处的境地无疑是全然不符的。
不像我,独自走在上学的路上,我低头看着早晨阳光照射下的,我的影子。
不像母亲,我并没有一张 “贵族脸”,我那过分现实且直白的头脑也与那头的风花雪月丝毫不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