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妍所住的明山苑,是十年前的老小区。
一共就六层,没有电梯,当时租下来,主要是她实在受够了合租的日子,无论如何决心要以心中的价格,在城内租到心目中合意的独立一居室。
那会儿她毕业没多久,还在一家it公司做hr,美妆博主的副业属于半死不活的状态,臣女士又是决计不会给她资助的——这位女士早在她大学就恢复了单身,升任了酒店经理,比她还要忙,收入都用来偿还房贷和自我提升。
臣妍决定放弃有高昂中间费的连锁中介,耐心地跑遍了好几个区,最后,终于在大学城附近找到这么一个老小区。
人口老龄化严重,但物业经由居民们的整顿十分靠谱,绿化到位,出入管理严格,紧邻附近的大学和商场,正适合独居女性。
消息没来得及过中介手,经由门卫向居所周遭的片区直接传达。屋主急着出国陪读,看她打扮得体,说话讲理,押金也早早备好,很不像那种有拖欠房租可能的租客,于是协议也签得爽快。
臣妍租好房子的当天,几乎有一种倒霉半辈子,终于走了一次狗屎运的感觉。
独居后,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都得以摆脱束缚。她也就不断地为租住处添置各种淘来的特色软装物件,久而久之,经济条件有了明显改善后也没舍得搬走。
如今的几年后,她丢完垃圾,一步三回头,在内心找了个买棒棒冰的借口,又在门口出入了一次。
确实走运。
小区内,榕树用安稳对抗浮躁的空气,寂静地旁观居民。车窗玻璃倒映出远处落日,也映出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不打算出门,因此下楼时只擦了防晒,戴着框架眼镜,头发乱糟糟地用夹子一扣。身上一件橘红色长款的家居t恤,罩住短裤,脚踩着运动鞋,手上还拿着半支可乐味的棒冰,管身被她咬成奇形怪状的瘪,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好时机。
臣妍的理智让她放弃上前搭讪。
即使她明确地知道,在这个年头,遇见一个大夏天身着白衬衫,而不显得是在装模作样的非油腻青年男子有多么难得。
他光目测就超过了一米八。
背影修长,骨骼框架很宽,因此头小腿长。发型干净,轮廓锋利。半张脸藏在黑色口罩下,侧脸可见高而挺直的鼻梁,正弯腰,安静地跟搬运行李的师傅搭话,丝毫不介意对方举止稍微超出边界,耐心又沉着。
出了一些薄汗,衬衫挽在手臂处,显出清晰的骨节和青筋,薄瘦的力量感。腰处线条若隐若现,令人想到一杯冒着冷气的柠檬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臣妍偷偷摸摸,一步三回头,甚至觉得自己看清楚了男子的长睫毛。
晚餐时,她极其热情地同周缘缘谈及此次偶遇,得到对方的回复。
周缘缘依旧沉着:“你喜欢的类型看似变了,但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臣妍虚心求教:“何出此言?”
周缘缘那边能听到不断的键盘敲击声,显然正在加班,不过是间隙同她闲聊。
“不论高冷的还是话痨的,老的还是年轻的……”
她的好友,于千里之外的公司内得出答案,“你都喜欢好看的。”
第2章 c02 芒果挞。
事实上,臣妍十分自知对完美异性标准的挑剔程度——
近乎于挑选模特演员,先看头肩比,再看腿长,最后看脖子和脸,少一处都觉得扫兴。尤其,这人还不能太自知魅力,笑起来干净清爽,说话不扭捏曲折,衣着有自己的风格,绝不跟随潮流。
最好,在待人接物还有一套本事,不世俗不谄媚,从容有余,却又讨人喜欢。
最脱离现实的偶像剧里尚且难找这种人。
因此,她也不否认周缘缘的话,更不觉得自己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事。
臣妍的结论现实的多:口罩留白是件很巧妙的事,容易给人遐想空间。好像画画打出一个框架草稿,具体如何涂抹色彩、描线……全看笔者自己,与画中人无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白衬衫口罩男就在梦中,莫名其妙为她弹起了钢琴。
琴是老旧的立式,地点有些像她青春期曾经生活过的那层住宅,有一个巨大的、二百七十度环绕阳台,每一扇推拉门都被装成落地的透明玻璃。
窗帘大打开,月光毫无遮蔽落在阴灰色的地板。
长而厚实的绣花地毯,红木琴身前,男人卷起衣袖,指尖翻飞,沉默又温柔。
她身上是长款的睡裙,古典风格欣赏不来,只好倒在一边的沙发,大剌剌地翘着双腿。暗暗地把人看住,浅薄地想,他手真漂亮。
比女生的大很多,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干燥,不见一点绵软。手背皮肤极薄,生冷的苍白使线条更硬。
“……”
谁都没有说话。
醒来后,臣妍若有所悟。
还不知道对方究竟会不会弹琴这事儿,已经在写稿时,敲下“缘分”二字。
主意是花一周时间,出入小区时稍加自我装扮,过了一周还不能再次相见,那就当有缘无份,不必强求。
她经营着好几个平台的视频账号,并有一个名为“小沉日记”的微博账号,主要用来记录一些文字和爱用物品,顺便跟时事热点。正是粉丝上涨期,由于没有挂靠公司,内容就得靠自己多下工夫,忙得脚不沾地,在其他方面,自然无法像学生时期一样随心所欲,每次行动都是有意的轰轰烈烈。
事业奋斗期内,比这更现实,更值得期待的是一顿久违的戒糖后的碳水大餐:
土豆宽粉,煮软的糯南瓜拌蛋炒饭,加上一颗酥甜的芒果挞,最后以葡萄冰鸡尾酒收尾。
更难得不必清晨空腹受有氧运动的折磨,心满意足睡个懒觉。
一整晚,栀子花味的香薰弥漫成屋子的透明主色。
臣妍歪歪扭扭地踩上地毯,光脚拉开窗帘,又光着脚洗漱,满心都是惫懒的惬意。
舒舒服服,慢条斯理地收拾完自己,从果盘里抓起一颗苹果就出了门。果皮灰丑,吃起来别有滋味。
她最近喜欢借助地理优势,在大学城附近走走停停,看看现在的学生穿搭和妆容,以免自己落后于流行,拍些照片,找找灵感来源。
再次见到口罩男,正巧就是在大学门口。
当天,因为预备要写发型教程和如何找到心仪的tony,她研究着跑去烫羊毛卷。
效果还算勉强,嫌热扎起高马尾,穿着深蓝色的v领短袖和高腰牛仔裤,毫不违和地融入来往的学生群体中。
漫无目的地闲逛,便有小男生过来要微信。
她双标的十分坦荡:见害羞有礼的便不拒绝,稍加自大冒犯的,便笑眯眯地装傻,面不改色,说起忘记微信密码。小姑娘甜甜喊同学、小姐姐的,就是真真来者不拒。
盛夏天,哪里都是值得入画的斑驳光影。
臣妍举着相机,选好一处景。
发热的空气涌动,大学门前,洒水车开过,学生们笑闹着躲进里侧,使得落下的光点水花交融,耶稣光被缝隙划成一条一条,变成无声的奇景。
没等几秒,入目的景中,有人拉出一道影子,从大门里出来。
她一眼将人认出。
今天他穿的很简单。
依旧带着口罩,侧脸对着这头。塞着一副耳机,黑色t恤架起平直的肩膀,线条流畅,柠檬更酸。头小脸小,肩背薄而挺直,下颌线条锋利,目不斜视,行走直白。
大门另一侧,立刻有学生热情洋溢地招呼:“卓老师!”
臣妍想:竟然是大学老师,这么年轻。
听到有人招呼,他摘下一只耳机,朝学生的方向微微点头。
笑的时候,因为卧蚕挤压起,使得眼角下坠,不那么生人勿近,弱化掉轮廓带来的冷冽。
“卓老师连着买了三天蛋挞,”女生刚好路过她,捧着奶茶和身侧好友笑着探讨,闲聊几句,“我就说吧,他肯定喜欢吃甜食。”
臣妍又想:甜食的购买者和享用者,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此种猜测一旦成立,最有可能的,无非是最亲密的女性。
不过,因为一些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退步,是臣妍从来不做的事情。如果真有,不过是被拒绝,那倒也没什么可尴尬,无非一次不成功的单向crush。
她收起相机。
男子在人流中穿过街道,站在路边,说起电话。
她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立刻跟着过了街。两三步的距离外,专注着对着相机的取景框瞧着,余光内有动静,立刻抓准时机,捏出自认为足够温和的声线,“抱歉,打扰一下……”
臣妍微微仰头,盯住那双眼睛。
眼皮很薄的丹凤眼,微微透着灰的浅黑。
她笑起来,右手抬起相机,坦坦荡荡,“刚刚取景的时候正好照到了你,角度和效果都特别好,想交个朋友,不知道,方便给一下你的微信吗?”
高大的榕树侵略着天空,裹住树下说话的人。夏日的潮热,使它的枝叶几乎烧着。
学生来来往往,笑闹间,携来拿铁的浓香,香草冰淇淋的甜凉。
男子侧身站着。
垂头看过来,似乎错愕了几秒,怔了怔没说话。顿了一会儿,淡淡点了头,直接掏出手机,一点不见扭捏和客套。
zhuo。
头像是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拍过去的风景照,十分地没有情调:蓝天碧树,被单被风变成皱皱巴巴的一朵云。好友圈空空荡荡,只有一条最近日期,还是三个字:回来了。
看起来,没有任何情感生活和分享欲,骨子里的柔软都被榨了个干净。
回家的路上,周缘缘在手机那头皱眉发问:“他真一句话都没问?”
臣妍美滋滋地同好友交流:“是,不过这种作风不是挺干脆利落嘛,挺符合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周缘缘毫不留情地戳穿:“真行,换成以前,这种你嘴里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你肯定看都不会看一眼。”
臣妍坦然道:“你不是说我喜欢好看的,难得有心仪的对象,偶尔宽容宽容未尝不可。”
她将热风中乱飞的碎发挽在耳后,咬着老冰棍,冰块脆生生的,很没有说服力:“而且人是会长大、成熟的……”
臣妍的确不喜欢闷葫芦。
她直来直往,做事热烈,最厌烦的,就是同什么都不说,全靠猜的人打交道。
高中时期,没少因为和这种人相处不来,背地里跟臣女士闹矛盾。
不过那会儿也想着,难得臣女士好像谈上一段靠谱的恋爱,总得忍一忍。因此对着别人,再冷淡凉薄的语调,她也能摆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臣妍剪完下一期,发完之前的聊天向情感主题视频,顺手将那天拍到的照片发给男子。
等了一会儿,对面回复,简简单单:谢谢。
她也不介意,抱着枕头,倒进软绵绵的大沙发中,发去语音:“你是姓zhuo吗,还是名字里有z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