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几句而已,没有这么夸张。”
卓灼的余光落在几步之外的路灯处。
很显然,臣妍依旧拥有着能同所有人都交上朋友的本领,天生的自信真诚,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之前跟他搭话要微信时,就是如此。
拖把头大约没料到还会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一时间愣住。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外面二人背对着大门,恰巧卓灼修长肩宽,把人当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男人的身影。等看清情况,自然意识到自己当了一回不速之客,一时半会儿卡了壳。
“这……”
“你们先去忙吧,”最终,还是卓灼冷静地出声,“不用等我。”
臣妍有说过,她是开车过来的。
他很自然地成为场面上接管并掌握节奏的人,跟拖把头对视间,轻轻点了下头,随即回过身,收起那份有意无意的靠近,对着面前人淡道。
“走吧,太晚了,送你去停车场。”
天色越来越沉。
公共交通早就停止运营,私家车同样不再如白天的时候好约,有熟人随行当然是件好事。
场面重新变回两个人的时候,臣妍四下扫过街道,反正想起顺路,遂好心问,“你不回家吗。”
卓灼答的平静,分不清内容真假:“朋友那边可能还有点事儿。”
的确太晚了,一点光都没有。
街上空空荡荡,风和蝉鸣响成一片,变成仅存的主宰者。
他们一起走过小巷,一同进入电梯,就像高中时期一样默契,唯独不一样的是,从一前一后变作并行。路上都没什么话,安静得过分。
密闭空间统一成白色的灯光,使得负一楼比外面反而要稍亮些。
卓灼无声静默地揉着太阳穴,动作极轻,手指间的银环反射出一点光芒。
臣妍被光芒闪到,开了车门,并不急着发动,而是从副驾驶的抽屉内翻出一盒藿香正气液,很自然地从按下的车窗处递出去。
“喏。”
她笑说:“容易头疼的话,少喝酒肯定没错。”
卓灼接过盒子,手扶着边缘,认真翻动着看了两眼,好像第一回 看清这东西有说明书。
一边点头,颇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到家了给我消息。”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墨点般的小痣被微微挤压,泛出水墨,语气笃定,“回头见。”
臣妍顿了顿,一秒后,方潇洒地挥手,道,“回见。”
周缘缘的消息和她的车同时于小区后门的停车场到达。
对方照样言简意赅,问的直白。
周缘缘:现场如何,好玩吗,开心否
事实上,臣妍没急着下车。
她坐在驾驶座将近愣了有三四分钟。随后趴在方向盘上,手机在手心处转了又转,静静地出神。
树影斑驳横斜,透过前窗掉进车内。
略前倾,能看见中秋前后,高悬的圆月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柔和。不像拥有孤苦凄清的广寒宫,倒像巨大的玉兔举着银盘照人前路,清冷之余,有点可爱,还有点……
有点温柔。
臣妍闭上眼睛,又睁开,拨弄起一侧不停晃动的草莓摆件。
良久,她终于举起手机,慢慢地回复。
臣妍:挺好玩的,遇见一对可爱的小情侣
她略作思索,如往常一样,补充出重点:主唱那小孩儿也挺帅,可以搜搜他照片
臣妍莫名其妙地省略掉一些事情,顺口提及,又遇见了卓灼。
回到家里,将整个人埋进绵密的床垫中,随即趁着刷牙洗脸工夫,和镜中人对视。稀里哗啦的水声间,迷迷糊糊想起卓灼的叮嘱,不由得匆忙贴好面膜,塔拉上拖鞋,自枕头旁抓起手机,用仅有干燥的指头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敲击二十六键。
臣妍:已经到了
她借着台灯昏黄的光,蹲在床边的地毯上,缩成一团。
旁边是心血来潮,刚刚从pr包裹中拆出来的一盒牛奶巧克力。临睡时分,为了皮肤和体重,也只敢忍痛含了半块在舌尖,并决定为这半块巧克力再认真刷一次牙。
臣妍:不好意思,刚刚忘记给你说
卓灼回的很快。
他还顺道发来一只点头的德牧,大耳朵,戴眼镜,分外乖巧,不是他的风格,却不让人觉得违和。
卓灼:早点休息
她盯着上上下下、不断机械点头的大型犬,半晌,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缘缘:哦
周缘缘的回复客观得有些微妙,纯粹阐述事实:那你们还挺有缘的
阳台上,君子兰厚实的叶子被风吹的晃动。
半晌,臣妍破天荒地产生闲情雅致,自歌单里调出一首古典钢琴曲——德彪西的《阿拉伯风格曲一号》,行云流水的音节,琴声流淌间,安静地沉思。
卓灼变化的地方有很多,譬如性格、待人……
但最明显的,是变坦率了。
第25章 c25 蜂蜜蛋糕。
这样的感受,自然有由来。
高二那年的五一节假,臣妍的外祖父因病去世。
天气即将由春入夏,得知消息的时候,臣女士正在为着臣妍的播音艺考班选择事宜焦头烂额。
臣妍是自己做的艺考决定,自然也预计的是,由自己多方搜集各种机构信息做主。不过,这意图刚起个话头,立刻就被以“高中生专注学习少上网分心”为由打发了回来。
长辈态度坚决,她认命之余,也不忘记放弃为自己的最后权利竭力抗争。
“行……都听您的就是了,不过同样作为高中生,我总该有一丁点的最终选择权吧。”
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比划处一小段距离,窄得像她仅存的私心。
阳台的门大打开,春风转热,光也变亮。
窗帘被拉到一半,李姨五一放假回家,客厅里一共就三个人。
卓灼是最安静的那一个,戴着耳机,坐在一半的阴凉处里,靠着沙发背,照旧看着他那些晦涩难懂的大部头书籍。
这头,话音落下,臣女士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嫌弃她的不靠谱。
短短的几秒,臣妍眼睛没从茶几上的各种机构资料移开,已经敏感地下意识反问:“……怎么了?”
视线追过去,臣女士剥橘皮的动作停在半空,雕塑一般地静坐,随即凛然起身,吩咐她立刻收拾几件衣服,准备出门。
臣妍还有点懵,跟着站起身:“去哪儿啊?”
“回老家。”
臣女士语调平静,神色复杂,辨不清情绪。半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你外公去世了。”
一字一顿,说完,转身往楼上走,脚步有微妙的迟缓,不如平时利落,颇冷静,“我们去一趟。”
……
这一句,没有用回字。
臣妍眨了眨眼。
印象中,臣女士从没有这样过——她是典型的事业至上女性,看重形象,从容不迫,能把家庭关系处理得井井有条。再高的高跟鞋都能轻松掌握,而且,鲜少驼背。
人影在楼梯尽头消失,臣妍看向去处,又盯向自己的脚尖,眉头微蹙,太阳穴鼓鼓作痛。
卓灼收起书本和手机巧合地往房间里走,路过她时,脚步停顿。
一向发凉的眼睛微抬,说冷清不冷清,说温柔也不温柔,双目直视,语调平稳。
“……节哀。”他说的很简洁。
纯粹性格所致,并没有什么不重视,或者轻蔑的意味。
臣妍嘴唇翕动,想立刻回复,到底还是没答话,只勉强憋出个笑,心里有事,并未注意到一楼卧室房门比往日多停滞的几秒。
这当然算家庭内部的突发事件。
卓波因为商品货源问题在大洋彼岸出差,赶不回来,索性通过电话先安抚起臣女士,同时,另去一通电话,安排卓灼一同跟随,久违地进行了一番所谓父子间的男人交流,嘱咐他陪在一旁,要懂得看眼色、搭把手、扛事情。
事发突然,省内直通高速,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驾车就能当天到。
臣妍坐在车后座,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时不时看两眼驾驶座上的人,压根不觉得累。
她知道臣女士心情不平静。
老家是座小城镇,比起繁华城市,还残留着不少上个世纪的痕迹。
几乎没有一条平整的道路,高速通了没几年,信号还时不时跳个e,全因为坐落山中,依山傍水,正儿八经的原生态、无污染、不添加。
天边的太阳,淡淡的黄掺杂进重色,水彩晕染出一大片波光。
恰巧远山如黛,景色不能说不好,却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凄清寒凉。
车缓缓地停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被人以挡住店门的名义,要去五块停车费。
一楼处的铺子被租出去,售卖着香烛纸钱。店主同两三个人支起一张木桌,扔着纸牌,点着香烟,各种大红和暗黄纷乱交杂。
臣女士握着方向盘,深深吐出一口气,挂上温和的笑,转头看向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