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始往来时的那条路走,她一边按起窗户,一边低笑着说,“小扬现在挺可爱。”
比小时候的魔王做派可爱太多,虽然思路奇特了点儿,过于人小鬼大了些,但关心和爱护都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稍加耐心就能瞧得明白。
“可爱。”
卓灼平静重复了一次这个词。
半年以前,这个可爱的‘小扬’还是个弄得四处鸡飞狗跳的叛逆期儿童,现在能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学校与家庭共同做出努力的成果。卓灼看了她一眼,不说这个,依旧以客观规律做总结陈词,归根于科学研究,“是叛逆期快过了。”
路过一家商场门口,正巧看见几个店员招呼着人搬着各种各样的装饰物。
主色调红白相间,巨型的假树,巨大的蝴蝶结和冰淇淋模型,以及漫画风格的白胡子老人立牌……
如今的节日,无论它由来为何,商家们总会抓准时机,在相应的时候推出各色各样招揽顾客的节日互动,将人的消费心理通过各种技巧把握得严严实实。
这种时间思路与博主工作倒是出乎意料的有几分相同。
臣妍没有过圣诞的习惯,因此感叹的是,“又要跨年了。”
卓灼问:“现在回家吗?”
臣妍想了想,轻轻摇头,“随便走走吧。”
她想起来家里一堆还没拆的pr快递,未来得及写完的节日稿件,还没有确认的推广片效果……铺天盖地的任务压下来,就想偷偷摸摸地犯个懒。
“每年跨年的时候,我身边的朋友们就特别爱出门。”
无论大的或者小的活动,许多人聚在一块儿齐声倒数最后十秒,共同庆贺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如此有仪式感的辞旧迎新,的确与孤身一人不同。
一切的不愉快、不顺利、负面情绪,都能因为人群一齐诚挚的祈愿和展望消失。
臣女士和卓波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们是家人一起看着晚会度过,实际上,臣妍对于这个日期的回忆并非全然美好。
“我爸……我是说我亲生父亲,小时候那几年,他老是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是要钱,就是挑刺找茬。”
哪怕他们早已离了婚。
她靠在窗户边,说起这段往事,竟然并不觉得不愉快。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卓灼。
他在她的心中像一株覆雪孤松,远观着静默沉稳,走近了,连倒悬冰锥都是可爱的,哪处都值得依靠和赞叹。与此同时,还是一片包容的海。
臣女士为了这段自由恋爱反抗家里订下来的婚事,也万不会料到,自己深爱的男友,后来的丈夫,竟然会染上赌博的嗜好,沉迷在得失的大起大落间,且一发不可收拾上了瘾。
臣妍鲜少有会觉得十分消极的瞬间。
她最擅长过滤和遗忘,更擅长将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骤然提起记忆里的往事,说起来才发现不是那么的难以启齿。摊开脆弱的一面,暴露出刺猬的肚皮,是对于极度信任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我那个时候还小,总是怕他动手。好在他没来几次,就得病死了。”臣妍毫不遮掩地用上‘好在’的前缀。
她至今仍旧奇异: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离去,原来是能让他人松一口气的。
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因为过于潦倒,连家里人都没有出席,到头来还是她们母女出的面,成了那时业余生活贫乏的城镇居民的谈资。
这些部分都被她用积极的性格过滤个干干净净。
臣妍对婚姻和感情最为悲观的时期,也正是那个时候。
幸运的是,她对于爱的感知没有缺失,随着自我认知的建立,也没有失去勇气。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停在江边,远处可以看见运动公园内的一座拱桥,天幕变成深色画布,人影变作墨点,长长短短,闲散惬意的烟火温暖满得要溢出来。
亮色是路灯,是少数的星子,以及更远的整栋高楼灯火。
臣妍回过头,正想说点什么,将气氛重新变得热烈,唇边被人抵进一丝甜意——
奶糖,牛奶糖。
卓灼从容地将一罐国民蓝白色包装的糖果收进副驾驶前的收纳箱,丝毫不觉得与自己少话寡言的气质不符。
臣妍被塞个正着,囫囵地问:“你什么时候……”
“一直,”卓灼望着她的眼睛,说的自然,“不开心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他是不喜欢甜食的,为谁的不开心准备不言而喻。
臣妍鼓着腮帮子,还要习惯性地同他争辩。
多奇怪啊,他不是能说会道的个性,她却喜欢在生活中与他嘴贫,而且,往往还能得到回应。
“要是被同事发现了,不会以为你特别幼稚,特别地不像个老师么。”
卓灼答的同样平静。
沉静的夜色中,青年的手从她的耳廓掠过又收回,包容沉静,眼睛像花朵的花蕊,是惹眼的不一样的色彩。
“那我可以说,”他弯了弯眼睛,从善如流,“这是为我夫人准备的。”
第55章 c55 麦片酸奶。
臣妍认为,人的感情是要累计的,这话没错。
比如此时此刻,自己对眼前人的感情,已经通过逐日的生活磨合和叠加,远远高于所谓喜欢的范畴。可能老天爷待认真生活的人总有些奖赏,使她对人朦朦胧胧的形象一见倾心,来往后又惊叹灵感方面的契合,暗道,原来,这是一个待她坦荡,与她生活步调同频率,又包容沉稳的男人。
窗外,有商贩推着卖烤红薯的推车路过,朗声用方言热情地叫卖。
甜香的气味顺着窗户飘进车窗内,被热气蒸腾得往鼻息流动。还好出门前酒足饭饱,才不至于被引出食欲馋虫。
她贴着座椅靠背,慢条斯理地接话:“那要是被学生撞见了呢?”
卓灼答:“虽然理论上来说不可能,”他稍作沉吟,“那就说,是为老婆准备的。”
臣妍不动声色地压制住心跳,微微扬眉,不明所以地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卓灼平静地说:“应对不同年龄段的对象,就有不同的称呼,只要指代对象是特定的,本质来说没有区别。”
臣妍觉察到自己不想反驳。
她是有私心的,即便她清晰地明白,处在一段感情中,自己应当有一定程度上的抵抗力,并且不应该在交往刚刚过渡到平稳期,就开始研究琢磨一些有关感情与婚姻的课题,向一些过来人提出问题。这实在是显得愣头青不说,而且有些不够矜持,失去主动权。
唉……也没办法,他这跟直白地回答,和‘对不同的人,有不同低调秀恩爱的思路’有什么区别。
不靠谱的人变得靠谱,可爱的人变得沉稳,冷漠的人偶尔的温柔,这些瞬间都是冲击人心的,眼下也是一个道理。
于是,她不得不在飘香的红薯香气间,找来一个转移这份悸动的提议,“反正回去也是坐着,不如下车走走?”
运动公园内从来不少流浪的动物。
一只黑色的小型黑色犬类从她眼前飞速掠过,臣妍下意识抬手,抓住身侧人的臂膀,不是因为惊吓,而是想说,“好像小黑。”
圆圆的眼睛,懒散的神情。卓灼微微侧身,低头答,“是很像。”
“你知道小黑是指……”指明山苑附近经常出没的那只黑色田园犬。
之前她从未提及过这个代号,可话到一半,他们俩的目光对上,臣妍知道这是肯定之意,心里为这份默契满意,左手穿过他的臂弯,抱得严严实实。
快到拱桥边,她朝前跨了一步,跳到和他面对面,挽的动作变成牵,两根手指松松垮垮地被人捏在掌心,当作橡皮似的揉捏摩挲,“你跨年夜一般怎么过的,出去还是呆在家里?”
卓灼很坦诚:“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事情太多了,年复一年,”他说这话的时候,难得流露出一点任性,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要做的事情不会有大的改变,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
对此,臣妍故意显出两分讶异:“卓灼老师原来也会有讨厌工作的时候。”
两人走到高处,才发现桥面正中架起了一台摄像机,围了一圈的人。
有网络主播霸占了一块地方,正在来来往往的、无声的、各色路过人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进行着直播和视频的拍摄。
臣妍和身侧人并肩聊着闲事解闷,忽然有工作人员过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以一句“不好意思”充作开场,话说得很温柔,口吻也很客气,内容却是询问他们愿不愿意上镜,装作主播的粉丝露一下面,帮忙涨涨人气。十多秒的镜头,就可以直接现金支付几百块的报酬。
臣妍听着就笑起来,绷着唇角,当起了做主的人:“抱歉。”
待走下桥了,她才踮起脚,神神秘秘地说:“其实他主要是为了你。”
靠脸能吃饭在以前或许只是夸张的手法,但在社交网络发达至此的现在,早就变作了现实。消费的主力大军是女性,所谓网络经济,得女性粉丝者得天下,这种只需要陌生的帅哥露脸,按照剧本随便说点什么,用以为主播打造人设的手法,她倒也不是没有耳闻过。
臣妍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亮晶晶的:“……主要我是觉得,要是答应了,我肯定会吃醋的,所以才拒绝的那么快。”
反正悸动也抑制不住,她干脆直白地道:“说实话,要是可以合法把你藏起来的话,我一定会去申领一张许可证的。”
这有什么可否定的呢?大学视频里,他接受旁人一束稍显扭捏的献花,她都觉得有些怅惘,意在浓时,遮遮掩掩占有欲多不痛快。
夜色中,两个人到家时已是九点。
早上经历了长时间的拍摄,臣妍不得不比往日提前摘掉隐形眼镜,顶着五百度的近视,支使洗手间外面的男士替她拿过床头的框架放在茶几上。
如若不是了解到做了近视手术后不得佩戴各种隐形,断了她妆容搭配的路子,臣妍一定会在大学就选择解决掉令人烦恼的视力问题。奈何饭碗要紧,这会儿,她摘掉脸上敷完的面膜洗净,踮着脚往客厅走,还没走到一半,被人拦腰抱住,腿脚一空,下一秒,就光脚站回到了毛绒绒的棉拖上。
“我认输、认输……”
“以后一定老实穿鞋,行了吧。”
天气凉了,容不得人光脚作妖。
有人修长冰冷的手指落在腰间,她像被点了笑穴,不受控地发笑,好不容易经由挣扎坐回沙发前,也偏不老实认输,朦朦胧胧地要去捏他的脸。
没想到,这人破天荒地不让她捏,还靠着沙发背,同样将她搂进怀里,好像怎么都算准了能使她刚好看不清的距离,迷迷糊糊地,一手还穿过她的胳膊,落在键盘,好似正儿八经地做着要紧事。
他这种明摆着的,欺负人的行事作风,说出口是决不行的。越说出口,越着了他的道。理性的人到这会儿,总有千百种方法压制着对方不得翻身。
臣妍早已摸透了他的个性,可眼下挣扎不了,整个人酸软地要化开,终究忍不住要骂,“……你、你个假正经!”
十几岁的时候,她在心里骂,如今是光明正大。
卓灼亲她的耳垂,亲她的脖子,悠悠浅浅,呼吸是不同于身上柠檬松木的热:“在公园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她坦诚地说要吃醋的时候。
世界上虚情假意的人太多,别扭自傲的人更不在少数,如她一样想什么是什么,才值得可怜可爱。
臣妍没那么肯认栽。
即便是被背后抱着、揽着、肆意掠过敏感处,她依旧坚持着,保持最后的清醒,丝毫不做顾忌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反击得逞的片刻,她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还要反手摸往他的肌肉。结果是视线迷蒙,被人顺手平稳地调换了身位,趴在他的胸口,由得谁噙住下唇,吮咬一阵,被舌尖侵略口腔,整个人瘫倒在了沙发上。
头顶的灯既不清楚,又晃眼。
她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始终不清晰的视野,还是为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