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我在意的就只有奚迟而已。他语气带着与所有十几岁少年相同的任性,眼神明亮,我找到了他,就绝对不会放手。
第13章 草莓糖
奚迟去科室后照例早晨查房。
科室新来了两个实习生跟着他,奚迟看他们学习态度很认真,带着他们的时候就多讲了点东西。
两个实习生跟在他后面,拿个小本本,边听边刷刷记笔记,眼中难掩崇拜之情。他们在学校里就听过奚老师年轻有为,接触之后,更发现对方工作及其严谨负责,教他们知识也耐心细致,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
奚迟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对他们讲:这个病房住的,都是颅内占位的孩子。
他看向其中一个实习生,问:儿童颅内肿瘤的高发年龄是多少岁?
突如其来的问题,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实习生想了想,犹豫地开口:应该是五到八岁吧。
奚迟微微颔首:很对,颅内肿瘤的患病率在儿童肿瘤中排第二位,仅次于白血病。
他又转向另一个实习生:它最常见的病理类型是什么?
这个实习生就记不住了,手心开始出汗,虽然奚老师平易近人,但他觉得对方提问的时候还是挺严肃的。
奚迟看他紧张,也没为难他,打开病房门进去了。
没走两步,一个头上缠绷带的小男孩从病床跳下来,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起头看他,声音软乎乎的:
医生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奚迟被突然抱住,整个人僵了,低头正对上小男孩的大眼睛。
你还要再住几天才可以。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小男孩继续抱着撒娇道:可是我好想出院哦,我想回幼儿园了。
奚迟看着他,束手无策,被定住了似的。
实习生们看见他僵硬的反应,在后面忍不住偷笑。
别缠着医生啦。孩子妈妈把他拉回去,对奚迟笑道:我看他不想出院,整天就是问,医生叔叔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小男孩这才松手,没过多久又偷偷凑过来,在奚迟的白大褂口袋里塞了个棒棒糖,明目张胆地贿赂医生。
这一下别的小朋友也凑过来了,举着吃的往他怀里塞。
叔叔,这个薯片很好吃!
医生叔叔,你吃这个脆脆面吧!
奚迟哭笑不得,等查完房,收获了一大堆零食。
他很少吃零食,就让实习生拿回去,两个实习生也不好意思,一人挑了一包就不要了。
没办法,他总不能带下手术室,只能先拿回办公室放着。
走之前,他还没忘了刚才的提问,对那个实习生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格罗斯曼的《神经外科学》,第二篇第三章 。
好的,谢谢老师。实习生用力点头。
奚迟推开办公室门时,正巧撞见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站在他办公桌旁边,就是和他一起入围了国家基金的丁立森。四个人里,丁立森桌子离他最远,不管倒水还是出门都不可能经过他的位置。
丁立森似乎也没想到他忽然回来,表情很尴尬。
奚迟径直走过去,也没问丁立森刚刚才在干什么,默默把零食塞进抽屉里。自从上次数据被毁,他已经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办公室了。
丁立森还不自然地定在原地,似乎在等他诘问,奚迟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一包QQ糖:你要吃么?
丁立森一愣,像吃了苍蝇一样,脸色更加古怪地走开了。
一台手术做到中午,奚迟在手术室食堂遇见了办公室另一个同事。
呦,这不是我们奚教授么。高昊边调侃,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今天吃烤肉饭还是牛排饭?破食堂就这几样,又油又咸,你怎么一点吃不胖呢。
昊哥。奚迟跟他打了个招呼,拎起手中的便当袋,我带了饭。
高昊一脸诧异:你还能有时间做饭?
奚迟目光有点不自然:不是我,家里人做的。
家里人?我看是有情况吧。高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走走,看看你的爱心便当。
奚迟无语,拿出饭卡给身后的实习医生道:你们先自己去吃。
谢谢奚老师。实习生眼里也闪烁着八卦的光。
他打开便当盒时,不仅高昊眼睛直了,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五个菜,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天妇罗炸得金黄,旁边的排骨裹着诱人的酱汁,搭配色泽清新的秋葵而且这份量三个人吃都够了。
这水准,要是我今天回去就求婚!高昊眼巴巴的,奚教授,我想
奚迟无奈地把饭盒往前推了推:吃点吧。
高日天,又蹭吃蹭喝,到时候加大码手术衣都穿不进去!
他师姐安妍嘲笑着,端着盘子往旁边霸气地一坐。
高昊握着筷子反驳:那也比单身女博士强,你看人家小奚的对象,再看看你。
死胖子!
安妍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外科医生的手劲不是盖的,高昊一副要吐血的样子:工伤啊,下周我的手术你替我做。
旁边护士都在幸灾乐祸地笑,奚迟也跟着扬起嘴角。
请让一下。旁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高昊直起背,给脸色阴沉的人腾出过道。空气安静了几秒,安妍嘟囔道:丁立森最近更年期了。
还不是快要基金答辩,走火入魔了。高昊嘴里塞着天妇罗含糊地说。
安妍白他一眼,看向奚迟,看到他正在面无波澜地啃排骨:师弟,你不会没看出他在针对你吧?
奚迟夹着排骨,语气平静:当然看出来了。
那上周你做病例汇报,就任由他阴阳怪气?高昊问。
他观点确实有一定道理。奚迟认真道,我回去查了文献,准备再和他交流一下。
噗。安妍没忍住笑出声,他这种人碰上你,算是遇见天敌了。
奚迟继续低头吃饭,丁立森对他有敌意,从他回国就开始了。
当时丁立森申请青年基金失败两次,导致职称也压着升不了,本来那回势在必得,却被从国外空降回来的他拿走了。
不止丁立森,也有其他同事认为是他抢了丁立森的机会。
奚迟不理解,他认为国家的科研资金应该投入到最有价值,最能推动医学发展的课题里,而不是最需要的人身上。
即使工作后已经在人情世故里浸泡了三年,他也没理解。
包括今天撞见丁立森翻他东西之类的事,他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花时间在上面很没有意义,不如去做一台手术实在。
奚迟忽然想起,车坏了的那天,霍野说他是绝对的理性主义者,可能奇怪的人不是丁立森他们,而是他自己。
他夹起一块秋葵送到嘴边,动作却顿住了,那为什么霍言清还在他家里?
明明门铃被按响之前,他已经躺在沙发上分析完了继续追寻真相的利弊。
利可以得到真相;弊真相附带的所有东西,他可能会被潘多拉魔盒带来的海啸吞没。
可看到自己熟悉的脸庞,湿淋淋的,茫茫无措地望着他,他想也没想就叫住了对方。
也许他下次应该反驳一下这条评价。
A大。
霍言清走到校门口,并没有刷奚迟的校园卡,而是拿出手机在屏幕点了两下,然后靠近读卡区。
滴的一声,大门打开了。
郭一亮站在图书馆门口等人,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帽卫衣,身材高挑的男生向这边走来,一路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走近一看,他发现O神比他高一截,帅得也不是一点两点,心里关于天才小萝莉的想象再次坍塌得渣也不剩。
他立马开始拍马屁:O神,你这形象,这技术,参加比赛肯定会大轰动的。
霍言清友善地冲他笑笑,伸出右手:你好,你叫我霍言清就行。
忽然得了O神的真名,郭一亮握住对方的手时有种朝圣的激动:你好你好,我带你去实验室。
他向系里借了实验室,计算机配置和比赛时的差不多。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来?霍言清问。
就今晚。
这时,他们俩都注意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
左边的男人张了副讨人喜欢的娃娃脸,正跟同伴投入地讲着什么。而右边的男人在人群中就更显眼了,周身带着种清隽的气质,虽然表情淡淡的,但一直在侧耳倾听。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好像是奚老师?反而是郭一亮先开口。
霍言清的眼睛还盯着奚迟的方向:你怎么认识他?
我临床的同学说的,他教过《手术学》,是他们好多人的男神呢,旁边的是他朋友么。
郭一亮咕嘟着,全然没注意到旁边霍言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别担心!别灰心!陈枫声音里打足了鸡血,哥俩好地揽了揽奚迟的肩膀,晚上去吃一顿火锅,一切都会好起来!当然,也是你请客。
奚迟无奈地笑了笑,陈枫估计是怕他昨天太受打击,今天一定要等他做完手术,回母校喝杯咖啡聊几句。
你别鄙视我啊,首先,我现在是舍命陪君子,其次,我真的好穷啊!陈枫一秒垮起脸,我们又不像你们高富帅科室,我上个月加奖金才八千多,还完房贷车贷就剩下一千多。
奚迟觉得他是可怜了点,精神科一直不受重视,收益也不好,陈枫都奔到副高级别了,收入依旧只够生活,还不如外科第一年上班的人,全靠一份理想吊着。
自然是我请你。他说道。
霍言清站在马路对面,目光掠过陈枫搭在奚迟肩上的手,又定在奚迟嘴角的淡淡笑意。
他心里酸成一团,他们看起来好亲密,那个人究竟说了什么让奚迟笑了?
这时,陈枫突然看到了路对面的霍言清,唰地一下把扒在奚迟肩头的手收了回去。
完了完了。陈枫绝望地小声对奚迟说,现在是我进阶到他暗杀名单第一名了,我这右手虽然不做手术,但也有点别的用处。
奚迟也注意到了霍言清,旁边的估计就是他队友。
霍言清跑过来,笑容阳光灿烂,甜甜地叫了声:哥。
在外人面前被这么叫,奚迟羞耻感更强了,冲他点了点头。
霍言清看向陈枫,纯良友善的目光看得陈枫心里一哆嗦。
陈枫,我大学室友。奚迟向霍言清介绍完,又对陈枫道,霍言清,我的表弟。
最后两个字是他硬着头皮挤出来的。
陈枫哥,你好。霍言清友善地伸出手。
霍言清又介绍了下郭一亮,他们这奇怪的组合就一起去买咖啡了。
郭一亮和霍言清刚面基,跟其他人更不熟,霍言清心里弯弯绕绕着陈枫和奚迟曾在一个寝室的事,陈枫正担心自己右手的安危,奚迟本来就不爱说话。
四个人捧着咖啡,只能在校园路上看风景。
奚迟握着外带纸杯,跟陈枫走在前面,拐过路口时,突然有个学生骑着自行车转弯,眼看要撞上。
他忙向旁边撤,霍言清反应更迅速,立刻冲上前,伸手把他捞了过去。
奚迟鼻梁擦过霍言清的下巴,整个人砰地撞上了他的胸膛,霍言清的手按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身体有点僵硬。
过了两秒,奚迟才从他怀里出来,郭一亮忽然喊:手,你的手!
奚迟目光顺着向霍言清右手看过去,刚才他躲车的时候,手里的纸杯没抓紧,霍言清搂他的同时把杯子抢了过去,刚煮好的咖啡半杯泼在地上,半杯浇在霍言清手上,马上红了一片。
这本来是要泼在他自己身上的。
霍言清却像失去了知觉一样,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奚迟赶紧带他回去咖啡厅冲了一下,又要了一包冰块给他敷上。
霍言清全程恍神,举着左手悬在半空。
奚迟实在看不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伤的右手,抬左手干什么?赶快跟我回医院处理一下。
好的。
霍言清眨了眨眼,把左手收进口袋里,捏了起来。
济仁医院是A大第一附属医院,离A大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奚迟马上带他回科室换药间,给他处理烫伤。
霍言清的手背已经起了几个水泡。
他从这个角度,看见奚迟的眉心轻轻拧了起来。奚迟在为了他而心疼,意识到这个,他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本来全程一声没吭的他,忽然带着点委屈小声道:哥,好痛啊。
奚迟抬起眼睫,看到霍言清可怜兮兮的表情,心底一软,心说这是在跟他撒娇么,果真是小孩儿。
手上的动作却又放轻了一些。
霍言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手上,而在低着头认真给他消毒的奚迟身上,他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眼睛下面一颗小巧的痣缀在白皙的皮肤上,挺秀的鼻梁上隐约一抹撞在他下巴时留下的红印。
他抿了抿唇,开口道:可不可以慢一点。
奚迟低垂着眼帘:你这么怕疼啊?
包扎的动作果然慢了很多,霍言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弯起了眼睛,他并不怕疼,只是不想这么快结束。
奚迟换完药转身摘掉手套,霍言清目光不自觉移到他白大褂收着的腰线上,放在口袋里的左手心发烫。
奚迟洗了手回来时,摸到口袋里还装着早上那个孩子塞的棒棒糖,想着怕痛的小朋友都喜欢,递给他:病人送的,奖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