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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迟心说要找一张自己一年级画的画也不容易,好在他母亲把他小时候的东西都收藏得很好,刚才回去翻了半天还是找到了。
    看到他睡觉还要把画抱在怀里,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奚迟忍不住笑着想,真是傻乎乎的,眼圈又有一点点酸。
    他把霍闻泽额头前垂下来的碎发拨开,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轻声道:晚安。
    霍闻泽不知道是不是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咕嘟了一句:迟迟晚安。
    窗外清亮的满月已经升到了半空,今晚应该是个幸福的团圆夜。
    第85章 宣判
    开庭的前一天,奚迟感觉到霍闻泽的情绪很不稳定,一点小的刺激都会导致人格转换,而且所有人格都特别黏他,恨不得挂在他身上。
    奚迟理解这种心情,对于他们的行为也是无限的纵容,结果一天下来可以说是精疲力尽,抬一下手都觉得累。
    然而就算这样,晚上关上灯相拥而眠时,他一时还是睡不着。他闭着眼睛,感觉到对方也没有入睡,搂着自己腰的手臂收得特别紧,呼吸也放得尤其轻。
    黑暗中一道目光在他的脸上描摹着,仿佛化成了真实的触须,在他皮肤上滑行缠绕,想要把他包裹起来,让他莫名觉得痒丝丝的。
    过了片刻,他撩起眼帘,开口唤道:霍忱。
    嗯。霍忱搂着他回应道。
    奚迟坐了起来,按亮床头的台灯,看着他说:你也睡不着的话,不如起来干点别的。
    霍忱眸光瞬间一亮:你说真的?
    奚迟却穿上衣服下了床,带他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
    不会是要加急给我复习法律知识吧?霍忱语气里勾着懒洋洋的笑意。
    奚迟在柜子里找出一盒光碟,拿给他看:你上次不是说,想和我一起看这个么。
    霍忱落在封面上的视线顿了顿,是《机器人总动员》,他之前恶作剧一般地放在奚迟家的礼物,他们十几年前一起看的第一部 电影,虽然中途因为意外被打断了。
    他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好。
    客厅的灯没开,屏幕上莹莹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好像真的置身于电影院里一样。
    画面里出现了呆头呆脑的小机器人瓦力,在废弃城市里滚动生锈的履带,日复一日地把垃圾压成一个个立方体,回家看人类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卷歌舞片录像带。
    偶尔会捡到一些特别的东西,一个魔方,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一串小彩灯,就当作宝贝一样收起来。
    奚迟静静地看着,霍忱也没出声,因为一张可以捏的泡泡塑料纸同时会心一笑。
    上次你也在这里笑了,霍忱突然开口,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笑。
    他转过来,看到霍忱眼睛狡黠地弯起来道:后来我找了很多泡泡纸试了一下。
    奚迟想起来,有次他好像是收到一个快递,以为里面有别的东西,结果扯了半天全都是气泡塑料袋。
    他不禁笑道:也就你能干得出来。
    电影里瓦力单调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他的同类随着飞船从天而降,是一个纯白色闪闪发亮的小机器人。
    瓦力开始练习微笑的表情,把所有珍藏的宝贝都献给Eva,和每个坠入爱河的傻瓜一样。
    他带她去围栏边上看夕阳,落日余晖洒满了整个被抛弃的城市,然后学着歌舞片的结局想牵她的手。
    屏幕上,瓦力像铲子似的金属小手忐忑地伸过去,牵住了Eva。
    屏幕外面,奚迟也感觉到温热的触感覆上了他的手背,把掌心转过来,手指自然而然地交握扣紧,仿佛这一幕早就该发生了一般。
    第二天早晨,他跟霍闻泽一起在洗手台前站着刷牙,做早饭吃早饭,然后一起出发。
    出门之前,他给霍闻泽理了理领口,霍闻泽凑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像是要随便去上个班。
    霍闻泽的案件在省高级法院进行公开庭审,因为情况特殊,还没开庭法院直播庭审过程的网站就被挤到崩溃,讨论热度空前高涨。
    受邀的媒体和其他旁听人员陆续进场,奚迟在旁听席坐下后,看见霍闻泽的父母就在不远处坐着,神情凝重脸色灰败,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会不会有一丝的后悔,不过就算有也晚了二十多年,没有任何用了。
    旁边的陈枫看见他的眼神,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很快,审判长宣布庭审开始,全场肃穆,审判长核实当事人以及合议庭的组成人员名单。
    由于本案当事人精神状态的特殊性,对当事人进行联合鉴定的三名精神医学专家,以及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将共同作为专家证人出庭,并特别允许旁听庭审过程
    奚迟闻言,目光越过了法庭中央严肃的空气,落在专家证人席上。
    奚长明和其他两位国内的权威专家都端坐着,目不斜视,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但看到对方坚毅的侧脸线条,奚迟心情还是莫名平稳了很多,仿佛小时候生病看见奚长明,就觉得这病总会好的。
    很快庭审进入了调查阶段。
    公诉人开始对霍闻泽进行询问:根据证词,你对次人格霍忱的犯罪计划并不知情?
    是的。霍闻泽回答时眼神沉稳而坚定,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公诉人接着问:但他在犯罪活动的筹划阶段,必定要购买物资,联系共犯,你在和他共用一个身体的情况下,是如何被他隐瞒下这一切的?
    他买通了我身边的人,通过物理方法以及药物对我实施了精神控制。霍闻泽顿了一下,问道,我是否能申请让霍忱出来继续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对细节我仍然不是完全了解。
    公诉人望向审判长,审判长颔首同意。
    一瞬间的功夫,法庭里所有人都看见霍闻泽表情和眼神变得截然不同,仿佛被新的灵魂俯身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敢确信这是真的。
    霍忱脸上收起了往常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公诉人的眼睛,语调平淡地开口:那就由我来接着讲,在偶然的情况下,我发现霍闻泽的助理和我似乎有相同的目的
    全场一片哗然,受邀的媒体激动地高举镜头,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人格切换的场景,旁听席发出的噪音几乎要盖过霍忱的陈述,审判长不得不开口维持了好几次秩序。
    霍忱继续说了下去,并没有回避任何真相,眼神平静地讲述完,又把控制权交还给了霍闻泽。
    接下来的庭审过程中,霍闻泽和霍忱的人格交替出现,有条不紊地回答了公诉人的所有问题,霍闻泽的律师也提供了大量的视频、录音,来证实事发时霍闻泽的确丧失了自主能力。
    明明进行得很顺利,奚迟心跳却没来由地加速,手心渗出细汗。
    照现在的趋势,霍忱看起来完全不打算替自己辩护,也并没有提自己放弃杀人计划时的善念,而是反而把重点放在对霍闻泽的迫害和威胁上。
    他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听见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一下下跳动。
    果然,在他们现在看不见的地方,舆论的天平逐渐倾斜,网络平台上原本认为主人格不能脱罪的人,看法也开始有所改变。
    【主人格确实好惨啊,童年不幸,分裂出来的人格夺走了他的人生,如果还要替对方背罪,那太可怜了。】
    【分人格也没那么坏吧?最后那两个孩子还是他救的,造成这些悲剧的主使又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
    【分人格出现的目的不是保护主人格吗?为什么他会这么恨主人格啊?】
    【我倒觉得他一点也不恨主人格,这个办法其实挺高明的,法律需要绝对的善恶,最后去强制治疗总比坐牢好吧。】
    法庭上,检察官的问题角度逐渐刁钻起来。
    霍忱,在丁立森企图烧毁国家实验室一案中,你曾在现场诱导丁立森服毒自尽,在仁济医院前副院长吕强受贿一案中,你曾威胁他更改不正当的人员调动,诸如此类,与主人格霍闻泽的男朋友密切相关,是否可以认为你和主人格之间情感存在互通?
    公诉人所说与本案无关,我方拒绝回答。霍闻泽的律师立即开口道。
    然而审判长并没有同意他拒答。
    奚迟差不多知道其中的意思,如果霍闻泽对他的感情能和霍忱共通,那仇恨也可以转移给霍忱,从而指使霍忱去报复。
    他感觉到有媒体的镜头转过来,对上了他的脸,他当作没感觉到,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霍忱准备如何回答。
    你的动机是什么?检察官追问道。
    霍忱突然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抓到霍闻泽的把柄,迫使他同意我的计划,之前的调查也查得很清楚了,我是三个多月前给霍闻泽男朋友发的第一条消息,认识他也才三个月。
    他说着转过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在奚迟脸上:如果我喜欢他的话,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奚迟视线和他交缠在一起,一触即分,接着垂下了眼帘,表情看不出什么起伏。
    呼吸划过他的嗓子,摩擦得黏膜微微作痛,他现在才意识到,他们认识真的只有三个月而已,在他漫长的人生里显得短到可怜。
    庭审继续进行,后半段的辩论逐渐开始围绕在人格分裂治愈的标准上。
    因为检察院同时提交了强制医疗申请,认为出于对社会安全的考虑,当事人必须强制治疗到作为一个人格稳定存在,才能出院。
    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也持有相同意见,而奚长明在内的三名精神科医师据理力争,表示在所有人格能达成共识,主人格对其也具有管控能力,这种情况强行融合反而会出问题。
    奚迟气息收紧了,全程心跳的频率就没降下来过,气氛越来越胶着,每一分钟都过得格外漫长,直到他看见自己的父亲站了起来。
    我和其余两位同僚联合申请,单独对霍忱这一人格进行融合治疗,而保留其他人格存在的权利。
    洪亮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中央,一时没有人开口,这个提案在世界范围都没有先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奚迟急剧加速的心跳猛然停了一拍,他在刚才就开始有这种预感,没想到真是这样。
    中间审判长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奚长明继续笃定地说:这是霍闻泽和霍忱共同的决定,已经跟我们达成了共识,并且在前期治疗中,经过实验证明是可行的,我们愿意以职业道德作担保。
    奚迟突然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周围陷入了一片混乱,各种争议的嘈杂声卷进他耳朵里。
    肃静!法官不得不再次出声维持秩序。
    陈枫拉着他坐下来,脸色也满是错愕:我发誓我也不知道,天哪,原来霍忱消失那段时间,是奚老师在进行的尝试,我真的太傻了。
    奚迟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终于明白了,霍闻泽和霍忱的所有证词,都是为了让霍忱消失,从而保护其他人格继续活下去。
    就像爆炸之后长久的寂静,他的感官像是被隔离了,隔着一个玻璃罩子,遥远地听见眼前的人一个个发言,休庭又开庭,宣读判决书。
    霍闻泽一审被判决不予追究刑事责任,进入强制医疗程序,依照专家组的方案进行治疗,并由公安机关监督结果。
    后面的记忆更加模糊,他仿佛回到了奚长明被捅伤时那个状态,像坐在荧幕前看电影一样,看到大家如释重负的微笑,连不认识的人都替他们开心,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医院楼下找奚长明,执着地问:真的不行吗?
    他父亲眼睛里也泛起湿润,艰难地开口:迟迟这个我可能没法答应你。
    他看着奚长明白大褂下佝偻的背,苍老了很多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在求一个在岗位坚守了一辈子的医生违背誓言,放弃职业操守,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尽快结束封闭治疗的意愿强烈,霍闻泽的治疗过程非常顺利,很快就通过测试,达到了出院标准。
    再次相见,奚迟没追究霍闻泽和霍忱联合起来隐瞒自己这件事,霍闻泽也心照不宣地没有提。
    生活重归平静,所有人格似乎都很担心他的状态,恨不得二十四个小时围在他身边逗他开心。
    但奚迟知道,比起自己,霍闻泽和其他人格应该更难受,就像完整的拼图被拆掉了一片,只有其他碎片才知道是什么感觉。
    出院后的第一天,他和霍闻泽一起收拾了屋子,看见角落里傻乎乎的毛绒小熊,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我的玫瑰的诗集,不禁回想起自己出差回来,开灯的一瞬间发现家里被塞满了礼物那种心情。
    霍忱一向喜欢这样给人惊吓,因此他也做了一点心理准备,如果对方现在突然冒出来,他肯定不会过于惊慌失措。
    出院后的第三天,他用电脑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把那枚钥匙插了进去,点开属于霍忱的文档,里面仍然只有静静躺着的三个字:我爱你。
    他突发奇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彩蛋,比如有隐藏的白色小字之类的,于是研究了一番,发现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在心里暗道了一句真是骗子,觉得这个账应该和霍忱在法庭上当众说跟自己不熟放在一起算。
    出院后有了一个星期,他半夜突然从梦中醒来,卧室里一片寂静,霍闻泽在他身边睡着了,只有手腕上警方监控用的智能手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望着霍闻泽的侧脸,忽然开口轻声唤了句:霍忱。
    眼前人依旧沉睡着,他看了几秒,披上衣服准备去外面倒杯水,路过客厅的时候,却在沙发上坐下了,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里面《机器人总动员》那张碟子还没取出来,启动后便开始自动从头播放,小机器人瓦力再次转动履带,努力把垃圾压成立方体,收集散落在废墟里的宝贝,遇到命中注定的Eva,然后把自己积攒了几百年的浪漫一起送给她。
    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在他脸上,奚迟捏了捏眉心,起身去倒水。
    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在黑暗中忽然被人攥住手腕拽进了怀里,差点失声叫出来。
    对方来不及等他反应,直接抱他起来两三步走到了浴室,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的同时,他的嘴唇也被堵住了,蒸汽盘旋而上,很快盈满了狭小的空间,对方在一片白雾里热切地吻他,水沿着额前落下,滑过鼻梁,浸湿了缠绵难分的唇。
    窒息的感觉令人头晕腿软,没多久他就难捱地推开了对方,抹了一把眼前沾的水,目光交汇的一瞬他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瞥见手环上飞快闪烁的心跳记录又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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