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缘符并非寻常符咒,咒文以龙王心血写成,入梦后若有人对萩律攻击,便是直接对其灵识攻击,而一旦灵识被破坏,萩律的意识便有可能永远陷入梦境再也醒不过来。正因为如此,所以萩律的梦境里也设下了诸多禁制。在梦中他应为主,来者皆客,只有他可以送客,却从未有过外人将“主人”驱逐出了梦境的情况。
“陛下,您真的太相信神州人了,”零香忧心道,“是不是沈蕴他发现了符咒的弱点,所以故意……”
“不是他。”
萩律擦了一把唇角的血渍,低头看了向枕边的符咒,只见本应闪着微光的符箓不知为何被一股无名之火燃烧得只剩一小半残页,他用指尖碰了碰焚烧的边缘,指腹上立刻落下了一片黑灰,“是鬼气从阿蕴那边流进来了。”
“鬼气?”零香皱眉,“不可能。杏陵城方圆百里的鬼物都已经被我们清扫干净了,大阵也修补完了,不可能有鬼气的啊。”
“鬼气并非出自杏陵。”
“那是……”
“是其他人。”明明脸色依旧苍白,萩律的嘴角却翘了起来,“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小家伙的记性和心性都远超我的想象,当年我只说过两三句话,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居然也能记住我是谁,还能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
萩律的后半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零香没能听懂,龙王见少女满脸担忧和疑惑,朝她笑道:“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青年笑意更深,“只是这样算算,没准我下一本书的素材很快就有了。”
“您要写下一本书了?”知道萩律另一重身份的魔龙并不多,零香算是其中之一。
“早着呢,反正今明两年得忙着准备道龙逢会,肯定是没时间动笔的。”萩律接过零香递来的丹药服下,换了话题问道,“九幽之道已经开了吗?”
“已经开了,随时可以返回龙域。”
“阿征的身体呢?”
“也无大碍了。”
“那就好。”萩律沉吟了一下,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阴崖呢?”
零香迟疑片刻后才答道:“……您不在的这段时间,罪龙依旧是老样子,疯疯癫癫的,不过因为宫牢四面都有禁咒限制,所以被他打伤的龙使比往年少了一些。”
“是么。”听到这个回答萩律并不怎么意外,他整了整衣领,起身下床,“这次就正好回去看看他吧。”
零香连忙跟上,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既然鬼气是从沈蕴那边过来的,那他会不会出事?”
“无妨。从白日情形来看,鬼气的来源并不会伤他,而且仅仅侵入灵识也不会损害修为。只是……”萩律笑道,“只是恐怕小沈仙师今夜会做一场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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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蕴仍在下坠。
刚才还一片纯白的天地,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一片漆黑。
明明这里是梦,是灵识之境,不应有任何知觉,他却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寒冷气息扑面而来,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这股无孔不入的阴冷和黑天墨地的视野,让他立时回忆起了两个月前在六博楼被“无名执念”缠住的短暂时刻。
此刻说是下坠,他更像是陷没在了某个看不见的泥沼之中,脚下虽然没有着力点,但感觉并不太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托着他一样。
沈蕴尝试动了两下腿往前“划”了两步,黑雾并没有阻碍他。他又伸手碰触周围的黑雾,雾气倒也不躲闪,反倒像一只灵活的精魅从他的指缝间穿梭,但当他想握住时,无形之雾便也如狡黠流水一般从他的掌中滑走。
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为何,沈蕴突然觉得这些雾气似乎……是有意识的。
“你是谁?”沈蕴问道。
四周寂静无声,雾没有回答。
“你想做什么?”
依旧没有回答。
“……”沈蕴自己也反应过来刚刚和雾气对话有些可笑,他笑着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说话的话,我就走了啊。”
说是走,沈蕴也不知道能在这片黑雾里走去哪,不过既然是梦,那只要醒来就行了吧?他这么琢磨着,便回忆了一下在天贤庭里学到的那些幻术析梦的课程,正要开口尝试念起清醒的咒语。
“别走。”
一个声音骤然自脑中出现,而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沈蕴只觉得有一道电光直从脊柱窜上颅顶,仿佛被拂尘轻柔地抚过背脊,酥酥麻麻。他被这一下激得闷哼一声,顿时动弹不得。
“别走。”
声音再次响起,重叠着无数回音,在脑中回荡不止,回音将原本的音色盖过,分辨不清,唯一能听出的只有对方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而原本安静的雾气也随之动了,它们慢慢地凝成一股又一股,如蛇一样从脚踝,从手腕缠了过来。沈蕴有了种不祥的感觉,他立刻伸手想要挥开黑雾,但手指却径直穿透了缕缕烟气,握到了自己的胳膊上。
“……!!”
对方可以碰触自己,自己却摸不到实体,这种情景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沈蕴的理解范围,青年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他再次后退,背脊却像是撞到了一堵软绵绵的墙。无处不在的潮湿雾气紧贴着他,穿过了他的发丝,指间,环绕着他紧绷的腰,僵硬的腿,碰触着他紧抿的薄唇,颤动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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