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餐桌边坐定,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仆从厨房中端出一个个闪亮的银盘子,盘中盛着一些暗色的东西,看上去颇似烧焦的木头漂浮在烂泥中。
“因为今天有客人要来,我就亲自下厨了。”林恩夫人期待地注视着她的客人,希望从他们口中听到溢美之词。
林恩先生急忙将一个盛得满满的盘子递给Z,热情地劝诱道“请务必尝尝我妻子的拿手好菜!”
段非拙终于明白林恩先生为什么那么热情地邀请Z也来参加家庭聚餐了——多一个人,每个人分到的暗黑料理就会减少一些分量。
“亲爱的,你也吃点儿。”林恩夫人又把一个盘子放在路易莎面前。
“我在节食,妈妈,否则就穿不下那套新裙子了。”路易莎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母亲的好意。
这个借口真是无比绝妙,只可惜男士们用不来。
林恩先生带着悲壮的表情将黑暗料理送进嘴里。段非拙看见他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在林恩夫人催促的目光中,段非拙也艰难地拿起叉子,从盘中插起一块焦黑的物体,送入口中。
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抱期待的缘故,食物的味道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原本以为跟吃泥巴差不多(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泥巴的滋味),但味道其实还凑合。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味蕾早就被骨灰拌饭彻底摧毁了。
林恩先生和路易莎看到他面不改色地吞了一大口黑暗料理,同时露出混杂了震惊与敬佩的表情。
而当他们目睹Z优雅地将一整盘食物都一扫而空时,更是恨不得拜服在他的脚下。
“您……您觉得如何?”林恩先生小心翼翼地问。
“很不错。我很久没吃过这样像样的一餐了。”Z将空盘子推开。
“我不是问食物,是问您的身体如何。”
Z望向林恩夫人“能再给我一点儿吗?”
现在所有人看待Z的眼神就像在看从天而降的圣人,充满了敬畏。
“路易莎,你还没跟我们说你在学校的事呢。”林恩夫人一边端来一盘新的黑暗料理,一边问她的女儿。
路易莎吃得比鸟还少,段非拙羡慕地看着她。
“就像往常一样——对了,上个星期南丁格尔女士来我们学校做讲座了。”
听见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段非拙下意识地抬起头。“南丁格尔女士?”
“对,就是那位著名的南丁格尔女士。怎么了?”
“我很尊敬她!”段非拙的眼睛里溢满了憧憬。
他忽然想到,这个世界虽然和他的世界存在少许不同之处,但大部分地方还是一模一样的。他或许有机会遇见历史名人——比如南丁格尔!
也许他应该随身准备一个小本子,用来收集签名……
他正想入非非,并未注意到身旁的Z露出了一抹不已觉察的痛苦神色。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对吧?”路易莎欢快地说,聊起她喜欢的话题使她忘记了之前的尴尬,“受她的启发,我将来也想当一名护士。”
“哦,亲爱的,我恐怕你吃不了那种苦。”林恩先生满面愁容。
“我倒是觉得挺好。那是高尚的职业。”林恩夫人说。
林恩先生立刻见风使舵“你妈妈说得不错,年轻人多吃些苦也是好的。”
“跟我们讲讲你吧,切斯特先生。”路易莎说,“爸爸说你通晓医术,给很多人治过病!”
段非拙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他既没有见过什么名人,也没有路易莎那样高尚宏大的志向,于是只好说一说自己无证行医时的往事。
“……所以,我只好把罗伯茨先生的腿给锯掉了。因为没有麻醉药,就只好委屈他一下。”
林恩父女和Z沉默地瞪着盘中焦炭一般的餐点,连最后一丝胃口也烟消云散了。
为了消除尴尬气氛,路易莎眼睛一转,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妈妈,您的项链真漂亮!我以前都没见过!该不会又是打牌赢来的吧?”
段非拙的目光落在了林恩夫人颈上的珍珠项链上。那串项链散发着奇妙的光芒。段非拙从前见过珍珠,他可以肯定珍珠不可能散发出这种光。
最诡异的是,那些光芒像是直接出现在他大脑中的,并非现实中存在的光。除了他,其余人都不觉得项链有什么异常。
林恩先生不悦“你又打牌了!”
“我没有!”林恩夫人用辩解的语气说,“你还记得开裁缝店的维柳夫人吧?她找我借了三十镑,前不久说她还不上,就拿项链来抵债了。我算是赚到了呢!我一个开珠宝店的朋友说,这条项链起码值五十镑!”
林恩先生数落妻子“你瞧瞧你,简直就像个放债的犹太佬一样!”
林恩夫人斜了她丈夫一眼“干嘛说得那么难听?这也是一种赚钱的方法嘛!”
“你想要首饰,直说就是了。何必去打牌呢!赢了还算好,万一输了呢?就算用这种方法赚到了钱,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你的钱来得光明正大,怎么从没见你给我买这么漂亮的首饰?”
夫妻俩你一眼我一语地拌起嘴来。从路易莎那习以为常的表情来看,这应该是他们家餐桌上的常见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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