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从远处宽阔的巷子里,接连抬出来三顶蜜合色鎏金边的轿子。轿子的四面,用的全是上好的丝绸。即便没有太阳光的照射,那水似的光滑的绸面之上,也宛若会发光一般。
轿里面坐的是他的主子。
他的喉结一动,急忙迎了上去,清清嗓子,喊了声:“爷。”
话毕,伸手掀开帘子,半跪在地上,眼眉低垂,撑起双手。
秦国公一脚踩在他的掌心,另一只脚去寻地面。双足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上时,他才张口他,“青松,我不在这会儿,府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青松是府上的管家,深得秦礼信任。秦礼每次出门,也都由他陪着。
这次去相府庆生没带青松,也是因为他担心,这一去府上群龙无首,再乱了套。
思来想去,他干脆将青松留在了府上。青松入府早,又擅长钻营。府里的下人,也都忌惮他。
“爷,您就放心。自然没有。”青松咧嘴一笑,站直了身子,也顾不上去拍打膝盖处沾上的灰尘,卑躬屈膝地又往轿子后面走。
“大少爷,世子爷。”
一一向秦凌和秦清行过礼,他才重新折回到秦国公跟前儿,又道,“奴才瞧着天要下雨,叫看门的松子,入府拿伞去了,去了大半晌,也没见回来。”
“不必了。”秦礼抬眸看一眼天,摆摆手道:“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下。”
“是。”青松点头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爷,外面躁得慌,不如先回房。”
“凌儿,你先跟李管家回去,我跟清儿商量点事儿。”
秦礼抿抿嘴角,转过身去,眼睛定定地落在秦凌的面上。
秦凌将头往下挪了一寸,咬咬牙,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
青松闻声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道:“大少爷,我们就回吧。”
其实,若不是当着秦国公的面,他一准儿会说,大少爷那么大个人了,又长了脚,自己走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他作陪?
一边是不受宠的庶长子,另一边是位份尊贵的国公爷和世子。
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边是香饽饽。
而且,国公爷单独将世子爷留下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还要避开他和大少爷。
他好奇,秦凌比他更好奇。
秦凌攥着拳头,心情也宛若此时此刻的天色,昏暗里透着一股叫人心烦意乱的压抑。
不止今天。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被晾到一边儿的那一个。
这么些年,他早习惯了。
是以,刚刚走到抄手游廊,秦凌就吸了口气,盯着正前方心不在焉的青松,淡淡地道:“李管事,不必送了,你去伺候父亲吧。”
“是,大少爷。”
青松像是在等着这句话一般,咧着嘴,如临大赦般的对着他行了礼,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
连句最起码的推辞也没有。
也对,当着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庶长子的面,又推辞做什么!
他想着,心里头浮起一团苦涩,眉心微微一皱,自嘲的扬起嘴角笑了两声。
墙角种的几株芭蕉树,入夏后长得愈发茂盛了。那比蒲扇还大上几倍的叶子,苍翠欲滴,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秦凌叉着手,站在游廊下,盯着看了许久。
“大少爷,您果然在这儿。”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长廊的另外一头传了过来。
是个小丫头。
梳着利落的丫鬟髻,穿一身紫衣,一双大眼睛,清澈似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满脸笑意。
这种长相,在国公府的一众丫鬟里,也算得上十分出众了。
秦凌站着没动。
“大少爷,姨娘做了您爱吃的莲子粥,特意叫婢子喊您过去尝尝。”
见秦凌没反应,那紫衣小丫头又往前凑了凑,用手轻轻扯了扯秦凌的衣服。
秦凌心里正烦闷,感觉到紫玉的动作,他忙后退了一步。而后,面色一变,冷冷道:“紫玉,不是交待过你,要注意分寸!”
紫玉唬了一跳,愣了片刻没动,水汪汪的眼睛里,笼罩着一层水雾。
“是,大少爷。”她搓着手,不安的将头垂下,宛若一个受惊的小麻雀,“不过……”
紫玉话锋一转,觑着秦凌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又接着道:“不过,姨娘今儿一大早亲自去采的莲子,说是夏日天干物燥,一定要叫您过去用上一碗,败火降温。”
紫玉口中的姨娘,指的自然是他的亲娘姚氏。若不是当年,秦清的亲娘凌氏嫁过来时,体念他娘身怀六甲起了善心,央求着他爹秦国公纳了他娘为妾。
说不定,他娘到现在还无名无份。
只不过,一晃十几年过去,他娘这个妾,仍然形同虚设。
纵然这些年,他爹的枕边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到底没轮上过他娘,更别说恩宠。就连她娘平日园子里的开销,也是他托了人默默送去的。
下头的人,到底忌惮着他这个大少爷,人前对姚氏倒也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时常有人说三道四,挑的全是不中听的字眼。
他几次三番同他娘暗示过这件事,然则,姚氏浑然不放在心上,只说一句,且由着他们说去罢,娘只要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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