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华再瞥一眼夏偃。该说的都说了,眼下不过一赌。
能怎么样。徐朔再开口时,不外乎“抓”,或者“放”。
她甚至觉得,自己赢面不小。徐朔对她算不上亲近,但她心里隐约觉得,他俩像是一类人——冷漠、凉薄、不通人情,像块冻死人的冰。
那么公子朔是否也和她一样,内心深处,燃着一团任性的火?
徐朔终于说话了。
出乎她意料,他说的既不是“抓”也不是“放”。他唤来婢女,低声说:“去通报夫人。我……有事请教。”
然后他一甩手,大步流星走了,消失在草木芬芳的内院里。
赤华和夏偃面面相觑。
院子内外还围着重兵,两人却反而轻松起来,都有点想笑,又都笑不出来。
对视片刻,赤华便扭过头去,看地上的蚂蚁。
夏偃以为她嫌弃自己,磕磕绊绊地澄清:“我……我平时不那么骂人的……”
赤华苦笑,摇摇头。他想哪去了。
她看到夏偃被勒的紧紧的身体,叹口气,走上前去,用力帮他弄松几个绳结。
逃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让他不那么难受。
夏偃脸上飚红,身体很诚实地没躲,只是痒得发了几下抖,汗毛偷偷竖起来。
他觉得自己老不要脸,她的遭遇已是悲惨如斯,他却居然盼着她的手,在身体上多停留一小会儿。
他深吸几口气,想安慰她。
“那个,公子……”
“没什么公子。叫我名字好了。”她随口说。
夏偃咬唇,略过了称呼的部分,“我……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你受那么多苦……”
悔恨席卷他全身。赤华以为他是任人欺侮的可怜小男孩,他自己呢?难道他自己也把自己当小孩了?
生活早就教会了他,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争取;群狼只会劫掠,命运只会弄人,只有自己的血和汗才靠得住。
怎么到了赤华身上,这些教训他通通忘光——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直至洗颈就戮,比十二岁时还不如呢?
他明明就等在象台下面,明明可以把婚礼搅黄,明明可以早点救她走。他却纹丝没动,沉浸在自怨自艾的幻境中,任时光流逝,放手把她的安危交给居心叵测的人。
他给自己下了个死令。这种事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他有点气喘,顿了顿,又低声说:“不管徐朔要对你怎样,今日我不会让你被他捉去。一会儿他要是……”
赤华倏忽抬头,正正地看他,眼中悲伤不解。
“你……没瞧不起我?”
夏偃错愕,“瞧不起你?”
“……”
她难为情,说不下去。她一个深闺中的贵族淑女,本该冰清玉洁循规蹈矩,做某个诸侯公子的贤内助,相夫教子完整一生;而她呢,先是试图以色侍人,自甘下贱,而后又经历了如此不堪之事,让她恨不得一睡不醒,再也回忆不起那些可怖的惊魂。
有个小男孩曾经把她当“仙子”;现在看来,她觉得自己堕落千丈,只配做巫婆。
夏偃还傻乎乎问:“ ……谁瞧不起?瞧不起谁?”
赤华摇头笑笑,不再提这茬。等他懂事了就问不出这种话来了。
*
徐朔冷着脸,大踏步走回来,后头跟着几个随从,身上黏着个咿咿呀呀的小女孩。
夏偃的铁剑被徐兵收缴,徐朔要了回来,歪过头,轻声朝小女孩说了两句话。
小女孩咯咯笑了,接过剑,双手捧着,朝赤华用力一丢。
夏偃:“诶,危险……”
赤华正目不转睛地端详那女孩,有些入神。夏偃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总觉得她脸上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疑惑。
她突然看到有东西朝自己飞来,连忙闪躲。那剑在空中画符似的乱转数圈,支棱笔挺的落在她前方脚下。
夏偃不懂,这些贵族公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超出语言的交流方式。赤华只跟徐朔对视了片刻,突然双眉一紧,点点头,飞快地蹲下,拾起剑,拔出鞘,割断了夏偃身上的绳索。
她低声命令:“快走!”
夏偃醍醐灌顶,接剑还鞘,一手揽住赤华腰身,脚下踩风,席卷而逃。
*
徐朔蹲身放下小女孩,一脸嫌弃的神色,袖口擦擦她嘴角的涎,又重新给她整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女孩一边笑一边躲,头上掉出来一根簪子——这下洪水决堤,一头幼发都披了下来。徐朔皱皱眉,把那簪子藏匿于怀,怀里掏出根丝带,试了五六次,终于给女孩重新扎起一头鬼斧神工的歪髻。
磨蹭好半天,他才站起来,揉揉大腿,四面看看,忽然恼怒,拉长一张脸。
“愣着干什么?”他呵斥左右,“犯人都跑了,还不快追啊?”
21、第 21 章 ...
赤华渐渐的面红耳赤, 犹豫了又犹豫,不得不上手掐了一下夏偃后背。
“哎……可以放我下来了。”
夏偃骤然立定。他不离不弃的抱着一个人, 埋头狂奔了不知多久。被她一提醒, 这才觉出来, 自己两条胳膊上似乎挂了千斤秤砣, 嘎吱嘎吱的响,像一双快断了的车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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