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本正经地嘱咐:“你在这儿等着,别睡着了。我观察过周围,很安全,除了咬人的蚂蚁,没什么好怕的。”
想了想,又将剑给了赤华。
她惊讶:“你不是要……”
夏偃要的就是这一刻的刮目相看。故作淡然,说:“我去打猎,未必用得着兵器呢。”
他说完,不敢瞧她,拔腿就走,免得显出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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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夏偃也不是神仙,也没练过徒手捉鸟、隔山打牛的神功。他找了根弹性良好的幼竹,打两片尖厉的石块,熟练削掉弧形内侧,两端切出凹口,便做成了一张简朴的弓;扯几根新鲜藤蔓,捋下绿叶,搓成绳,便是结实的弓弦;再撅几根牢固而笔直的干树枝,顶部削尖,地上捡几根落羽,衣襟上扯两根线,栓在底部,便是趁手的箭。
虽然比那些在他身上开口子的强弓利箭远远不如,但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山鹑野雉来说,夺魂索命绰绰有余。
他独自做出一副完美的弓箭,却不欢欣,只是懊恼:衣锦夜行,简直浪费他的手艺。下次要让赤华看到才好呢。
他看好地形,躲在大石后头,用肯定不能被赤华看到的、颇为不雅的姿势潜伏着,约莫一顿饭工夫,就开张大吉,喜气洋洋地提了只长尾巴野雉出来。
兽类和人一样,生活艰辛,糊口艰难。熬了一个冬天,都面黄肌瘦,全身找不出肥膘。这是美中不足。
夏偃自语:“我吃一只刚刚够,不知她饭量几何?”
想了想,群禽已经受惊,再猎第二只,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还是先喂饱她,自己再说。
等他兴冲冲回到原处,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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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华原来也没闲着。夏偃毕竟救她一命,她不好意思再“饭来张口”。听他方才说什么“拾柴、烧火”,当即决定拔刀相助,不白吃他的。
她身娇体弱,脚上穿的还是室内的丝履,当然走不太远。
只在附近寻了小片灌木,用铁剑割下细枝,一点一点蚂蚁搬家,也堆了灶台那么高的一小堆;然后她大约试图点火,但她身上没有火镰燧石。
就算有,她也不会用。
她是被圈养的娇气的花儿,没经历过自然的风雨。饭食有别人帮做,香炉有别人给点;她要沐浴,热水直接送来,她连那锅灶都没见过。
曾几何时,她还好奇,曾尾随一个挑菜的跑到庖厨里,想见识一下豆羹是怎么炖出来的。半路上就被围追堵截,拎回了闺房,被教训了一个上午,背熟了淑女的八百种修养。
后来她便不敢了,慢慢的也就没兴趣了。
她的世界被人圈出一块干净整洁的范围,竖起高高的栏;她并不需要看见外面是何模样,甚至,她并不需要知道“外面”的存在。
所以面对“点火”这一难题,赤华只能求助于她的腹中诗书。在文字的海洋里捞了几把,她记起来了,“燧人氏钻木取火”。
所以夏偃看到的,便是几根散落的枯枝残骸——她倒无师自通,知道要用干燥的枯枝——上面徒劳地被钻了几个小浅坑。
赤华本人,耳边淌着汗,手心脏兮兮的,袖子还挽着,靠在树桩上,累得睡熟了。
她肚子上盖着那袭雪白的狐裘领子——经历了兵荒马乱的惊险奔逃,这物件还稳稳当当地在她怀里揣着,只是过水渠的时候弄湿了,如今已经晾得七分干。这也是她周身唯一一件保暖的衣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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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偃偷瞄她的睡颜。树丛深而密,叶片间透出几束稀有的阳光,正好将她围在当中。细小的尘埃浮在空中,在她身边盘旋起舞。
一阵微风拂过。那些尘埃颗粒忽而消失,中间的少女身形便显得格外透彻。
夏偃忽然想:她睡在这里,实在是很好看。比睡在她那狭小、柔软、精美、喷香的监牢里,要好看得多。
他不敢多瞧,生怕自己的目光惊醒了她。他又实在心思浮躁,一转过头去,脖子就像被无形的绳索牵着,不情不愿地转回来。
他终究抵不住诱惑,无声无息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食指,拨弄了一下她的袖子。
赤华当然没动。就算是只熟睡的燕子,也察觉不到这种清风般的触碰。
他胆子大了些,轻轻触她的小指头尖儿。柔中带韧的触感。有点像南方湿热的丛林里,那种厚实而柔软的花瓣。
再做贼心虚地掀开眼皮看,她醒了。猛然看到眼前立着个人,吓一跳。
夏偃心狂跳,赶紧退后好几步,抢着解释:“……蚂蚁。熟睡的人最容易被咬。”
赤华看看自己的手,没见到什么蚂蚁,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嗯”一声。
这孩子怎么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明明是她该不好意思。他明明嘱咐过,让她保持警惕,不要睡的。
虽说他年纪小,跟她相处时一派天真稚气,谨小慎微地看她脸色,对她百依百顺;可眼下身处陌生密林,衣食住行她一概不懂,不由自主便把夏偃当成了拿主意的。
她自嘲一笑,轻声辩解:“我不是有意……昨晚吸了太多熏香,到现在还免不得头晕。所以……”
一提“昨晚”,各种不越快的回忆纷至沓来。她低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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