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然其实真的不坏,她就像只容易炸毛的猫咪,看上去挺凶,实际井不会随便乱咬人。
小艺的事她也只是间接帮凶,也许井不知情。
顾夙夜恍惚了片刻,这才想起之前的问题。
难道是因为梦里的徒弟太过邪恶,所以我才下意识觉得萧然然也邪恶?
对啊,梦,我接近萧然然的两个目的,一为小艺,一为那个梦,现在两个都还没弄清楚,她怎么能死呢?
她不会死的。
顾夙夜站在人群外,安静的就好像不存在,哪怕萧庆阳拿了死亡证明过来,医生被萧然然盖上了白布,哪怕冰棺已经走送来的路上,殡葬礼仪都在联系,她还是觉得萧然然没有死。
她不是无法接受萧然然的死亡而自欺欺人,她是真的觉得萧然然不会死。
奶奶悲痛过度再度晕了过去,被抬去了陪护床暂且躺下,萧庆阳招呼过母亲又赶过来劝说乔桂琴,乔桂琴哭得手不住发抖,眼看着也快哭厥过去,萧庆阳搂着她的肩试图把她带离病床,乔桂琴被带的身子歪到萧庆阳怀里,视线突然扫到了顾夙夜。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只有顾夙夜面无表情格格不入。
乔桂琴瞪大了眼,眼底血丝根根破裂,她突然疯了一样冲到顾夙夜跟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然然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怎么能?!!!
在乔桂琴眼里,顾夙夜和准女婿基本没什么区别,女儿死了,准女婿却一点儿也不难过,换成哪个丈母娘都得气疯。
顾夙夜理解乔桂琴,她也知道这种时候不管自己难不难过都不该表现的这么漠然,可一向表情管理很强的她,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半滴眼泪。
她没死。
她只能重复这一句。
乔桂琴僵了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松了拽着她的手,转身埋在萧庆阳肩头哭得肩膀耸动。
殡仪馆的人来了,冰棺也拉来了,有人过来推着萧然然的床往外走,一众人啜泣着跟在后面。
冰棺摆在房车后车厢,车停在病房楼口,说是冰棺,其实不过是透明的玻璃棺,下面安装的有制冷设备。
萧庆阳亲手抱着女儿放进了冰棺,医院人多眼杂不方便整理仪容,暂且先放进去,等拉回家给她洗最后一次澡,再换衣服化妆好好整理规矩。
萧庆阳盖好棺盖坐上了车,乔桂琴扶着奶奶也坐了进去,车门关上,车子缓缓启动,左转右转出了医院,消失在川流不息的马路。
顾夙夜一直跟着车子走到医院大门口,站了片刻便去了最近的公交站。
k126直达工作室,她摸出手机,点开电子公交卡,耐心等着公交车。
公交没等来,一辆低调的奥迪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一张娴雅柔美的脸出现在车窗另一边。
顾缚槿眉眼温和地望着她,微扬了下下巴,示意她上车。
顾夙夜神色淡淡道:我还有事。
顾缚槿下车帮她拉开后门,抬眸微微笑着。
萧然然死的这么突然,你不想知道原因?
第38章
顾夙夜坐进后车厢,顾缚槿重回驾驶位,缓缓把车汇入车流。
没让你坐副驾驶是不想给你太大压力。
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顾夙夜抬眸看了眼车中央的后视镜,看到了顾缚槿温润的眉眼,顾缚槿好像一向都是这样,温温和和很好说话似的,待人接物都很亲切。
可她知道顾缚槿不可能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能坐稳顾家当家人的位置,又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顾家,没错,就是那个跺一跺脚整个华夏都得颤三颤的大集团,历经两百多年都没被当政者宰了肥羊的神奇存在。
也有人说,顾家其实不止两百年,有证据证明,顾家很可能有五百年的历史。
当然,野史不可靠,网上还有传顾家有千年历史的,大家也就是看个乐呵。
顾家人她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个当家人老四顾缚槿,至于老大顾浩烟,也就是这阵子闹离婚的顾影后,还有老二顾凌洛,她也都见过,只是见的不多,也没说过几句话。
除了她们,顾家还有个老三顾朔风,她没见过。
像顾家这样富可敌国政商通吃的大集团,别说普通人,就是富如萧家都不一定能攀得上,何况她这样一穷二白的普通人。
五年前顾家找上她,说她是她们失散多年的小妹时,她起初是高兴的,倒不是因为实现了一夜暴富的美梦,而是因为这是祖母的遗愿。
她不是祖母的亲孙女,她是路边捡来的孤儿,这是只有养父和祖母知道的秘密。
养母当年难产,正逢特大暴雨,一家子被困在家里出不去,养母只能被迫在房顶生下了孩子。
孩子在产道滞留太久,生下来就不行了,养父抱着孩子淌水出来,想找医生救救孩子,可到处都是茫茫的水,养父还没赶到县医院,孩子就断了气。
养父抱着死掉的孩子不敢回家,怕养母接受不了,想找个地方把孩子埋了,可到处都没个露土的地方,他一个人淌了不知道多远,看到前面飘着个大澡盆,就想着不如放澡盆里随孩子飘去哪儿吧。
等他追上澡盆才发现,澡盆里躺着哭累了睡着的她。
那时的她只有两三个月大,父亲看见她,感同身受,想着丢了孩子的人家肯定特别着急,就推着澡盆四处吆喝孩子的家人。
越往西走水越深,眼看就要没顶了,养父怕水下有暗坑,不敢再往前,正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处理她,幸运地遇上了救援队,就上了船一块儿找她的家人,然而最终也没有找到,只找到了被泥石流淹没的村庄。
养父这次没再犹豫,把自己的孩子埋在泥石流的土坡,果断把她抱回了家。
她虽然看上去和刚出生的孩子不太一样,可没有经验的母亲根本没看出来,而父亲为了避免闲话传到母亲耳朵里,水退了之后就卖了房子,举家搬到了帝都城。
那时帝都城的房价还不算可怕,在外几环买房也没那么困难,养父母加上祖母的棺材本,又借遍了亲戚朋友,举全家之力总算买下了她现在的家。
直到她五六岁时养父母车祸去世,养母都不知道她不是亲生的。
而她,也是在祖母弥留之际才得知真相。
祖母说:那村子是顾家村,咱们家刚好也姓顾,这就是缘分吧,总归都是顾家人。
她清楚,祖母一向淳朴,哪怕救援队都说顾家村全军覆没,她的家人不可能还活着,寻亲启示也登过报纸,祖母还是觉得这么多年没再好好找找,总归是心里不安。祖母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人之将死,最后给自己的安慰。
祖母还说,希望她能找到家人,这样她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自己死了也能闭眼了。
祖母去世后,她带着祖母的骨灰回到家乡,葬在了养父母旁边,按照祖母的遗愿回了当初被泥石流淹没的顾家村寻亲,可惜并没有什么线索,当时泥石流来得突然,她能被家人放进洗澡盆飘走,必然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但凡他们还有一丝活路,怎么也不会把一个没有存活能力的婴儿丢在茫茫水中。
顾家找上她时,她最高兴的就是祖母的遗愿实现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她或许真的就成了顾家小五。
可惜
顾夙夜闭了闭眼,向后靠在车椅背。
为了摆脱顾家,她最终还是答应了认祖归宗,把原本的名字改回了顾家小五的名字。
顾夙夜,其实根本不是她的名字,她原本的名字是顾不修,这是祖母给她取的。
人不患无位,患己德不修。①
把她抱回家的当天夜里,祖母就梦见了这么一句诗,这是祖母从来没见过的诗,梦到的也确实奇怪。
祖母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诗词歌赋,梦醒之后就记住了个无位、不修,就想着这肯定是她的家人在天有灵给的提示,干脆就给她取名不修。
然而这句诗的意思却不是不修,而是要修,大意为,人不该担心自己有没有权位,应该担心的是有没有修习德行,这是劝人修身立德的。
祖母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反而取错了相反的意思,她也没有告诉祖母,免得祖母走得不安心。只是个名字而已,她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如果让她改姓,她倒是会考虑养父母,不会改。
不过顾家也不是让她改姓,只是该个名字就能摆脱她们,她觉得值得。
所以,她的名字是五年前改成的顾夙夜。
五年前,也正是她高考的那一年。
对于别人来说,这种关键时候绝对不可能改名字,这牵扯到学籍和高考,可以说事关一生。
可对于顾家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
她高考前就和顾家划清了界限,这么多年来,也就老四顾缚槿偶尔会跟她电话联络一下,说得也都是劝她回心转意的话。
其他人并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她也不太了解,倒是顾家老大顾浩烟因为在娱乐圈很受欢迎,再加上结婚对象又是女性,还是备受关注的跆拳道冠军,话题度实在太高,说是常年挂在热搜都不夸张,她被动了解了不少。
车子慢速行驶在车流涌动的马路,虽然还不到高峰时段,可市中心就没有不高峰的时候。
顾缚槿很有耐心,再怎么拥堵也不着急,解释了那句不想给她压力之后,也没再多说一句。
顾夙夜明白,她是在等自己主动开口。
如果是其他事,顾夙夜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开口,主动就意味着示弱,她既然铁了心要跟顾家划清界限,自然不愿意示弱,可可她真的很想知道萧然然到底怎么回事?
她始终觉得萧然然没死,可萧然然也确实没了呼吸,这听起来很诡异,可她就是这么觉得。
可明明她的直觉毫无依据,也许萧然然就真的死了呢?
之前脑中空芒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难受,这种难受很难形容,就像是作业本上那唯一的一团黑疙瘩,虽然知道不影响什么,没人提自己也不会多想,可一旦注意到,就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看到最后干脆撕了那页重新写。
这个例子或许有些不恰当,可她已经想不到更合适的例子来类比。
总之,她觉得萧然然没有死,可她又不喜欢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所以她想知道答案,哪怕示弱也在所不惜。
顾夙夜垂着眼帘,淡淡开了口。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缚槿看了眼后视镜,水红的唇微抿了抿。
你相信救世主吗?
美式英雄主义的救世主?还是神话里的救世主?
顾缚槿道:神话里的。
顾夙夜淡淡道:我只相信科学。
顾缚槿道:所以你是不相信救世主了?
顾夙夜摇了摇头,不是不信,只是不迷信,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未必就不是科学。
说得好,那你相信萧然然是救世主吗?
萧然然?
顾夙夜蹙眉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半边红唇。
你说萧然然是救世主?
你信吗?
我不信。
顾缚槿叹了口气,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就知道你不信,可这是事实,她不仅是救世主,还是个因为救世害惨了自己的人。
这听起来相当中二的话,顾夙夜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顾缚槿不是傻子,她可是顾家当家人,不可能开这种中二少年都不一定相信的玩笑。
顾夙夜想起了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在做的诡异的梦,想起了梦里那个和萧然然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徒弟,又想起了萧然然莫名其妙的死。
她问道:那她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说死了也死了,说没死,也没死。
什么意思?
顾缚槿打转方向盘,拐进了市中心花钱都未必住得进去的高档别墅区。
顾缚槿解释道:说她死了,是因为找不到救她的人她就真的死了。说她没死,是因为这个人已经找到了,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救。
谁?
你。
顾夙夜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一点儿悬念都没有,没意思。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顾缚槿的车直接开进了别墅车库,开门下车,体贴地帮她也开了门。
顾夙夜俯身下车,环顾了一圈许久没来过的顾家,真的是普通的只看车库根本看不出是豪富,几辆车都很低调。
顾缚槿在前,顾夙夜在后,上了几级台阶进了客厅。
顾家别墅从外看是欧式宫廷风,院门是铁艺镂空双扇门,大理石铺成的主路,一路延伸到别墅门前的台阶,台阶两旁是撑着门廊的罗马柱,奶白的宫廷门上描绘着金色的蔷薇花纹。
顾夙夜第一次来时,看到这美轮美奂的别墅庭院,虽然觉得壮观,却并没有太多想法,可等房门打开,看到黄花梨的八仙桌,紫檀木的镂雕沙发,紫金的香炉搁在同款紫檀木茶几上,袅袅的青烟随着开门摇晃,满室的焚香一如青花瓷上朦胧的烟雨。
时隔多年再度踏入这表里不一的别墅,似乎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又似乎有了些许不同,譬如那八仙桌好像换了,虽然还是黄花梨的,可她记得之前雕刻的是百鸟朝凤,这次却是精卫填海。
家里没有佣人,之前的佣人辞退了,你稍等下,我去沏茶。
茶就不用了,我还有事,说完就走。
顾缚槿还是去了厨房,不大会儿端了茶出来,还有一盘桂花酥。
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宋诗人陈襄的《寄弟衮》。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