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血族又不怕冷。
蔺怀生的脚才踩在地面,他的眼前却突然黑了。无数黑色噪点出现在他的眼前,脑袋里的声音更吵得他头痛欲裂,滋啦,滋啦,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在作祟。
蔺怀生睁眼露出猩红的血眸,他狂躁地伸出手,已经异化的漆黑尖锐指甲顿时把老旧的木地板划出了非常深的四道裂痕。
这之后,蔺怀生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地消失。
他在地上缓了一会,而这时门开了,竹叶青冒着风雪正好从外头回来。
男人被蔺怀生呆呆坐在地上的模样吓到了,不顾扫去自己肩上的雪花就向蔺怀生来,而大门更是敞开忘了关。
怎么坐在这?
近了,竹叶青还看到蔺怀生未消的血眸,心中更满满担忧,他甚至憎恶起了刚才出门的那个自己。
蔺怀生看了他两眼,慢吞吞回答:我没力气。
好像是饿过头了。
配上他的血眸,仔细推敲也毫不奇怪。
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竹叶青哭笑不得,也有无限的心疼,他立刻划开自己的手掌。蔺怀生却摆起他的娇纵。
我不想在地板上,冷冰冰的,硌得慌。
竹叶青哪里有不肯答应他的。
两个人好像难以从床上分离,蔺怀生才下床没多久就又要回去,床成为禁锢他们的咒语,可这一次是蔺怀生自己的选择。
他被竹叶青领着往回走的时候,脚自然地勾过地上的地毯,遮住了那几道很深的爪痕。
等蔺怀生喝完血,他捧着竹叶青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替他愈合伤口,然后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落在竹叶青肩头的白雪化了,他们的床铺全遭殃了。
你怎么不拍拍身上的雪再进来?
竹叶青反问:那该怪谁让我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这时,他们又迟迟感受到吹刮进屋子里的凛冽寒风,一齐看向仍没关的屋门。蔺怀生推了竹叶青一把,催促他去。
好冷。
竹叶青有时候也觉得,不是他得到了一个娇纵的蔺怀生,而是他养出了一个娇纵的蔺怀生。一个全新的、不属于从前任何一个祂的分体、而只属于他的蔺怀生。那么无论蔺怀生怎么支使他,竹叶青都心甘情愿。
就像现在,他们心知肚明,血族并不怕冷。
如果非要有谁畏惧寒冷,那也是人类身体的竹叶青。
见竹叶青关好了门回来,蔺怀生感叹道:外面的风雪怎么会这么大。
竹叶青竟然附和了一句颇为奇怪的话。
也许有人在发脾气吧。
见蔺怀生露出困惑的神情,竹叶青笑了笑,回到蔺怀生的身边坐下。
就像生生,饿肚子到会坐在地上生闷气。
蔺怀生心想,他当初怎么会觉得竹叶青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偏偏男人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调侃蔺怀生,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询问道:生生还要再喝血吗?
蔺怀生狠狠摇了两下头。
但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仔细端详竹叶青的脸:你每天这样喂我喝血,没关系吗?
这绝不是一个人类所能承受的频率,如果竹叶青是他的血奴,那他这个血族也太寒酸;但竹叶青是他的伴侣,蔺怀生更不可能让竹叶青因为自己受伤。
不如我
不行!
这好像是第一次竹叶青用如此强烈的言辞。
他竟然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看到蔺怀生因为他而噤住声,竹叶青的态度又马上软化。他抱住蔺怀生,但他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把人抱得痛了。
男人怔怔看着窗子外头的世界,而怀里抱着他的全世界。
那些人类的血很可能又腥又臭,你就算勉强自己咬破了他们的喉咙,也根本咽不下一口。你从来就没在这方面受过苦,我也不允许你现在受这种委屈。
否则他这具身体一管管、一年年地注射药物改变血液的意义在哪里。
没听到蔺怀生的声音,竹叶青知道他已经让蔺怀生有所动摇,他乘胜追击,口气放得更轻、更柔,不断说服蔺怀生不要让他连这一点唯一都失去。
生生,相信我,我真的没事。
蔺怀生犹豫地看着竹叶青,最后还是同意了。
好吧
他澄亮的眼睛波光粼粼。
但你如果骗我,我就去咬别人了。
听蔺怀生说着狠话,竹叶青却松了一口气地笑了。
让我抱抱你。
这是这个男人后怕之余撒娇的方式,并且不依不饶,他现在就要得到蔺怀生的这份安慰。
你身上好脏,而且我们的床都被你弄脏了!
竹叶青直接上手,然后回应得很不走心。
已经没有多余的床单换了吗。
没事,不能睡床,我就抱着生生。
最后两个人确实没从柜子里翻出还能用的床上用品,最后只好将就地睡在干净的另外半侧。
月色照窗,竹叶青小心地背对着床,拿出大衣口袋里新的一支针管,再次注射,给自己的血液强化味道。
而床上,蔺怀生也静静睁开了眼。
他的耳朵、脑中又开始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它好像要活活锯开蔺怀生的脑子,而这一次,蔺怀生一声不吭地忍耐住了。后来他慢慢听清,那些声音好像是电流的声音,又好像是敲击密码的声音,总而言之,蔺怀生终于听清了这个一直存在于他身体里的声音。
【玩家蔺怀生。】
【训导者751,竭诚为你服务。】
好像是在蔺怀生提过一次血液的事后,竹叶青频繁地外出。
他必须确保他的血液始终能够吸引蔺怀生,为此他需要大量的、最好是源源不断的针剂。
他甚至放弃了以往单线联系的方式,而直接找上了血猎在这个地方的分部,但这一次对方拒绝了他。
那人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做的是些什么事?我们的目标是这一次的血族大会!可你,带着那个出了名没用的血族躲到了这个地方。
他只是你刺探敌情的中介,不是你真的爱人
竹叶青杀了他,摧毁了分部据点,也拿到了他需要的药剂。
那个人对蔺怀生的口出不逊让竹叶青十分生气。祂怎么能设计出这样的角色?哪怕是为了副本更加真实。
但如果是竹叶青来,他想他一定会剔除掉所有对蔺怀生不友好的部分。只要够花心思,完全可以做到的
回程的路上,竹叶青的手护着他鼓鼓囊囊的口袋,而夜晚街道上藏着不少的老鼠,他们走投无路流浪在外头,此刻窃窃地盯着竹叶青如同装着宝贝的口袋。
好几个流浪汉配合地扑出来,想要将竹叶青拿下。竹叶青同样很冷酷地处理了他们。
而这些多花的功夫,竹叶青知道通通不过是祂为难人的拙劣手段罢了。
祂一直知道,也一直在看着他们,所以越来越愤怒,希望他这个分体消失。
但竹叶青不会畏惧。
对于爱人的渴望,让即使同一个灵魂也会逞凶斗恶。每一片意识的最大意义,难道不是为了赢得爱人的垂青?
所以哪怕他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
竹叶青回到了家。
当他推开门发现蔺怀生醒着后,他有瞬间的怔愣和不自然,但男人很快就调适好了状态。竹叶青关上门,又把大衣挂在入口的衣架上,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对还在等待他的爱人温柔地关切。
是睡醒了,还是一直在等我?
直到竹叶青发现,他的生生难得沉默得太久。
是生气了吗。
竹叶青飞快想着解释和哄人的说辞,当他抬起头后,却正迎蔺怀生平淡中无比冷漠的眼睛。
他没有生气。
他的眼睛还是黑色的。
但他变得让竹叶青害怕。
蔺怀生说:谁给你的胆子,把一个血族囚禁在这里。
竹叶青哑口:生生
你是什么人,也配这样喊我。
他还让竹叶青难过。
站在门边的男人整个人逐渐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忽然想起,之前蔺怀生总是因为自己丢了记忆而惴惴不安,害怕自己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那时候竹叶青安慰之余,不免心里好笑。因为他知道蔺怀生失忆的真相,只是因为极度狂化所导致,而他不会让这类情况再次发生。
但现在,蔺怀生在又一次醒来后,却不记得他了。
这是他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某人需要一点小小教训。
第89章 进食游戏(18)
竹叶青觉得这是祂的诡计,甚至还觉得这是蔺怀生的诡计。
他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已经到了极度痛苦的临界,但竹叶青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他希望这只是这个娇纵孩子对他晚归的小小惩罚。在看到他的狼狈后,蔺怀生就会狡黠地露出笑容,对他说。
你上当啦。
那么他便从冷汗涔涔的恐惧中得到解脱。
但没有。
他的自欺欺人就像几世纪前的赎罪券,可笑也不堪一击。而他最终也未能赎罪,等到的应叫做偿还。
他卑劣地欺骗了他的神明,就要在神明面前接受死刑。竹叶青几乎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的背直僵僵地挺着,已经如同被绑上邢架,所以根本逃不掉。这让他看起来过于可怜。
蔺怀生从床上走下来。
他还是那个任性的孩子,说几百遍也不肯好好穿一回袜子,没有血色的苍白皮肤有一种残忍的美感,而他现在把他这份残忍施在他人的身上。
他每走一步,就好像把竹叶青心里那些柔软的东西碾碎一块,而他每一次审视的目光,竹叶青也都觉得是凌迟。
竹叶青想要自救。
他开口。
你
他又顿住了。
如果没有开口,竹叶青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声音哑到了这种程度。但他只是想问:生生,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蔺怀生来到竹叶青面前。
这只毒蛇依然没有逃,被猎人拿捏着七寸拎起来随意地甩一甩,还被撬开嘴评估他的獠牙。而现实中,是蔺怀生握住竹叶青的一只手。
尖锐的长指甲划破竹叶青的掌心,在真实的疼痛后,竹叶青竟然很没出息地想要喜极而泣。
他露出一丝笑容。
太好了。
生生还喜欢他的血。那么他依然还有价值。
鲜血缓缓流淌,除了这条殷红的血线,掌心里还有其他浅淡的白色痕迹,除了掌纹,剩下的都是蔺怀生曾经在这里饮血未消的伤痕。掌纹是一种岁月的证明,伤痕是另一种,起码可以证明他们这些天的时刻不离。
蔺怀生点评道:闻起来很香。
他抬起头问。
这是我跟你走的原因?
竹叶青的笑容有些僵硬,因为蔺怀生的话仿佛轻描淡写地把某些东西否定了,可那些正是竹叶青视为珍宝的存在。他不甘心,但刨根究底,蔺怀生说的竟然没错。
他并非光明正大的猎人,而是通过卑劣的手段,人为地改变自己血液的气味以此精准诱捕一名血族,让对方在每一次吸血的过程中逐渐沦为欲望的俘虏,受到他的掌控。但在此期间,他也早已不知不觉受到对方的引诱,成就彼此双向的诱捕。
那么现在哪怕抓住这唯一的筹码也可以。
但蔺怀生松开了这只手。
就在竹叶青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蔺怀生好像完全厌烦了竹叶青。而就他这一次失忆醒来,两个人才不过只见了这一面。
蔺怀生向外走去,浑身只有单薄的上衣和裤子,他并不感到寒冷,但总会牵挂他少穿衣服的人这一次却像死了。
漂亮的血族打开门,风雪闯进这间狭小的屋子,而他伸展骨翅。门边的衣架被他的翅膀刮倒,大衣口袋中的那些针剂滚落满地,竹叶青的目光怔怔跟着这些滚动的管子,他整个人才稍微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蔺怀生低头看着这些泛着银光的东西。
然后赤裸的脚碾碎了其中一支。
不过如此。
他留给竹叶青的最后一句,是这一句。
雪越下越大,连流浪在街上的落魄汉都开始找地方避风。可空荡荡的街道上,却有一个身影在不停歇地跑。
他跑过这一条街,又跑尽另一条街,慌张找寻他不知道遗失在哪一条街的爱人。昏黄街灯下,雪比月光还要皎洁,他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路口,明明曾经和爱人一起挽手散步过的街道现在陌生得令他害怕。
到最后,他到底是在找还是在逃,因为不敢停下,也不知道想没想好,就匆匆选了一个方向。
如果他抬头朝天空望一眼,哪怕一眼,就会看到他一直寻找的爱人,其实就在他的身后。
蔺怀生已经收了翅膀。他赤脚地踩过每一户人家的尖斜屋顶,远远地缀在竹叶青后头。如果竹叶青没打算停下,甚至犯蠢地一直跑到镇外头去,他也要这样一路跟着吗?
蔺怀生的斜后方投来一道长影,对方有着相同但更有力量感的骨翅,此刻垂敛下来而形成的阴影,就正好将蔺怀生完全纳入保护的范围。
生生,该回去了。
是阿琉斯。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在阿琉斯开口后,蔺怀生停了下来,但他的目光似乎还追随着那个越跑越远、越来越渺小的身影。
阿琉斯的胸膛起伏着,蔺怀生听到对方吐出的很长的叹息。接着,阿琉斯走得更近,而现在蔺怀生终于注意到,阿琉斯并非空手,他拎着一双小靴子。
不可一世的血族公爵今夜单膝跪在一个平凡而无姓名的人类房子的屋顶,只是为了给爱人穿上鞋子。
小腿跪进屋顶的雪,而膝盖则接受了爱人脚底的尘埃。手帕和掌心一同裹住劲瘦的脚面脚踝,再上乘的丝绸,只要物尽其用就不可惜。
与此同时,蔺怀生脑内响起了训导者751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