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怀旭笑道,“娘子可真富有。”
沈珍珠捶了他一下,“铺子和田地里的收益都在娘那里,爹说往后要寻摸着多买些田地。等你回来要开个作坊,打首饰要买金银,本钱也不小。往后还要,嗯,还要送孩子们读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郭怀旭坐到她身边,“娘子都收好,我暂时不需要花钱。”
沈珍珠从匣子里拿出十两银子和一些零散的铜钱,“这给你路上用,加上你过年收的红包,足够了。”
郭怀旭轻笑,“娘子要收走我的红包吗?”
沈珍珠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那不能,给你拿去买糖吃吧。”
小夫妻两个说完了钱的事情,离愁别绪被冲淡了很多。
当天下午,二人又一起买了些点心去郭家。年初三那天郭怀旭回来过,明日要走,理应来告别。
郭铁匠吩咐儿子,“去外面凡事多想一想,有拿不定的,去问问沐先生和你姨母。”
郭怀旭对他拱手,“爹也要保重身体。”
郭铁匠嗯一声,“晚上别走了,我让你娘做些饭菜,留下吃饭。”
郭怀旭再次拱手,“这个年家里亲戚多,娘和大嫂整日忙碌都没闲过,儿子是自家人,爹不用客气。晚上还要收拾东西呢,我就不叨扰了。”
郭铁匠有些心酸,自从去了沈家,儿子在家里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该有的礼数从来没缺过,沈家对自家也没话说。
他把话咽进肚子里,“那你路上小心。”
小夫妻与郭家人告别,携手而归。
不同于郭怀旭的伤感,沐云舟却是脚尖踮得老高。
他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对沐老太爷道,“祖父,学堂的事情您尽力而为,千万别勉强自己。若是不能干了,就打发学子们自求门路。您放心吧,您这边不开,王家肯定立马接上。”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为甚不干,我闲着不是闲着,教几个蒙童有何不可。王家老太爷做过官的人,不一定能教孩子。王大老爷自己还想往前进一步呢,更是沉不下心来当先生。”
沐云舟欢快地收拾自己的行礼,“祖父,过一阵子外甥就要出生了,一应的事情都有姑妈呢,您不用操心。要是想我了,只管给我写信。”
沐老太爷看着笑得一脸欢欣的孙子,忍不住叹口气,“这眼瞅着你都十九了,什么时候也让我抱重孙子?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光棍,难道要娶个小寡妇不成!”
沐云舟立刻呸呸两声,“坏的不灵好的灵,祖父,我不是跟您说过了,等我过了秋闱就娶英莲过门,我可不能做负心汉。”
沐老太爷哼哼两声,“别做梦了,我见那霍姑娘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一流,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祖孙两个扯了一会子的嘴皮子,沈珍珠与郭怀旭回来了。
沐云舟从东厢房伸出头来,“旭哥儿,什么时候去陈家牵马?”
郭怀旭先对沐老太爷行礼,然后对沐云舟道,“明日起早些去,表哥都收拾好了?”
沐云舟拍了拍自己的包袱,“都好了。”
当天晚上,沐氏又让刘四娘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给女婿和侄儿送行。因着明日要骑马,郭怀旭和沐云舟都未饮酒。
到了晚上,郭怀旭又缠着沈珍珠闹了大半个时辰。想着他明日就要走,下次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虽然觉得他提出的要求让人十分羞耻想打人,沈珍珠仍旧耐着性子陪他胡闹。
一夜好梦,又到送别时。
沈珍珠对这种情况已经麻木了,只挥了挥手,“路上当心。”
郭怀旭坐在马上,对着家里人拱手,“外祖父,爹,娘,珍珠,外头风大,回去吧,我会把表哥平安带到的。”
沈复年嘱咐道,“下次要回来前,先送个信儿来。”
郭怀旭道了一声好,然后目光在沈珍珠身上停留了好久,又在她腹部那里看了两眼。
他强忍下心里的不舍,调转马头,一挥马鞭,带着沐云舟沿着北街疾驰而去。
沈珍珠站在路口驻足了许久,等那匹白马跑得不见踪影,这才挪动脚步。
沐氏见女儿神色恹恹的,温声劝道,“日子过得也快,过几个月旭哥儿肯定还会回来的。现在他会骑马,跑个来回跟以前在祁州城的距离差不多。”
沈珍珠勉强给了个笑容,“娘别担心我,咱们好生准备准备,表姐说不定就是最近了。”
大过年的,沈珍珠无事可做。郭怀旭走后的第二天,她就开了铺子,只带着月牙守在那里。
为了让女儿分神,沐氏给沈珍珠派了许多针线活儿,也不给她定期限,就让她慢慢做。
等过了正月十五,天气暖和起来。太阳一出,路上慢慢都被晒干。沈珍珠出行不再披披风,只穿着棉袄。
郭怀旭不在家,她也懒得梳妆打扮,每日都是简单的发髻和首饰,再无他物。
正月底,卫家打发人来送喜,沐云檀生了一个六斤二两的男孩。沐氏十分高兴,带着丈夫女儿去县城给侄女贺喜,洗三的时候送了厚厚的礼。
到了二月中,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二月十七那天,是沈珍珠的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沐氏亲自下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里面加了早上新熬的鱼汤,还卧了两个蛋。
等她面做好了,女儿还没起床。
沐氏让月牙去喊,过了好久,沈珍珠终于蓬头垢面地从屋里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娘。”
沐氏见她还没梳洗,催月牙,“快打水给你们姑娘洗洗。”
在月牙的帮忙下,沈珍珠洗脸漱口,把头发盘起来,只插了一根简单的簪子。
沐氏把面端了过来,“整日稀里糊涂的,连今日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吧。”
沈珍珠笑,“娘,我自然没忘。只是我年纪小,家里长辈这样多,总不好大张旗鼓的庆生。”
沐氏把面端到女儿面前,“吃吧,吃了这碗面,长命百岁。”
沈珍珠端起那碗面,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从她来这边,连头带尾两年零几个月,一共过了三个生辰,每年沐氏都会早起给她做碗面。
那面是从头到尾连着的一根,做起来非常麻烦,沐氏却坚持给女儿做,一做就是十七年。
沈珍珠找到面的一端,开始慢慢吃,吃的过程中,若是咬断了,必须用筷子夹着,不能掉进碗里。
沈珍珠吃几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吃着吃着她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娘,这鱼味儿倒是怪重的。”
沐氏笑道,“早上让四娘去现买的鱼,熬了一小锅汤,你爹和你外祖父都喝过了,剩下一些可能有些浓,都放到你的面里了。”
沈珍珠忍着将一碗面吃完,还把两个煮蛋也吃了,肚子里感觉撑得很。
她搂着沐氏的胳膊,“娘是天下最好的娘。”
沐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都这么大了,还撒娇。”
沈珍珠靠在沐氏身上,“过几天我想去县城看看,进一批货回来,顺带看看表姐。等下个月月底,我还想去祁州城进一批货。”
沐氏笑着点头,“随你。”
话音刚落,沐氏看女儿皱着眉头,“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珍珠刚才一直觉得胃里面不大舒服,一忍再忍,现在终于忍不住了,火速冲了出去,蹲在廊下把刚才吃的一碗面稀里哗啦全部吐了出来。
吐过了面,她还在继续吐,胃液、黄疸水,一样一样被她吐了出来。
沐氏惊得差点昏倒,自从女儿两年前身体好了后,再也没生病过,忽然吐成这样,让她想起女儿以前吃什么吐什么的日子。
见女儿已经吐成这样,沐氏强自镇定下来,连声喊道,“月牙,月牙,快去叫李大夫!四娘,端热水来给姑娘漱口。”
吩咐完后,沐氏冲到女儿身边,“珍珠,我儿,你怎么样啦?”
沐氏这话刚问出口,沈珍珠还没回话呢,她自己的泪水先出来了。神天菩萨,可不能再病了。
沈珍珠终于止住了呕吐,接过刘四娘手中的杯子,漱了半天的口,又喝了一杯热水,这才感觉好多了。
见沐氏眼泪婆娑的,沈珍珠连忙安慰她,“娘,我没事,那鱼汤太浓了。一大早我就吃这个,想来有些受不住。”
沐氏连忙自责道,“怪我,想着你现在身子好了,就加了鱼汤,要是清汤面,想来就不会吐了。”
说完,她将女儿往房间里扶,“你爹在铺子里呢,你就别去了,好生歇一歇。我看你这几天都不大有精神,别累坏了。”
很快,李大夫来了。
沐氏赶紧上前迎接,“李大夫好,我家珍珠这几日不大有精神,早上起来吃了碗面还全吐了,您快帮忙看看。”
李大夫给沈珍珠看了十几年的病,对她的身体十分了解,“沈太太别担心,姑娘的身子这一二年间好多了,不会有大碍的。”
沈珍珠坐在西厢房小客厅的圈椅上,见李大夫来了,起身行礼,“劳烦李大夫了。”
李大夫让她坐下,放了脉枕,双指搭在沈珍珠腕上,诊了半天后让沈珍珠换了只手。
沐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大夫忽然收回手,笑着摸了摸胡须,“恭喜沈太太,贺喜沈太太,太太要抱孙子了。”
沐氏傻眼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大夫。
月牙见沐氏发呆,扯了扯她的袖子,“太太。”
沐氏终于反应过来,话还没出口,眼泪又一次想往外冒,“真的吗,李大夫,没错吧?我们珍珠身子跟旁人不大一样,还请您多诊一诊。”
李大夫并未生气,反倒笑着劝道,“沈太太莫要多思多虑,确实是喜脉。我也怕自己诊错了,换了只手又看了看。孩子才上身不久,小沈掌柜平日里劳碌,今日又吃了鱼汤,冲着了,这才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我就不开药了,太太看着让小沈掌柜多歇歇,吃些清淡的,好生养一养,千万莫要再劳累,等过一阵子孩子稳当了再去铺子里也不急。”
沐氏又哭又笑,连连点头,“您放心,我省得。”
付过了诊金,沐氏亲自把李大夫送到大门口,然后欢欢喜喜地回到女儿屋里。
沈珍珠正坐在那里发愣呢,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有些不大敢相信,我有孩子了?
沈珍珠感觉十分新奇,她两辈子第一次怀孩子。因着她月事不是特别准,经常迟到,没想到这次却是怀上了。
想到肚子里有个孩子,沈珍珠忽然觉得心里欢喜起来。她低头看肚子,它现在可能还没有米粒大吧。以后会越长越大,一朝分娩后,她的人生里会多出一份永远都斩不断的牵挂。
我可以孕育一个新生命啊,真好。
沐氏见女儿发呆,笑着走了过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沈珍珠抬起头,“娘,我不想吃那些鱼肉,我就想喝粥,配点咸菜就行。”
沐氏把女儿上下看了看,“得亏你不像我,我生育艰难,成亲一年多才有了你,后来多少年再也没解过怀。你要不要去躺着?你才吐过,先让肚子空一空。我去秦家给你买一碗白粥回来,你先喝两口,晌午我给你熬八宝粥喝。”
沈珍珠点了点头,“娘,我知道您心里高兴,走路别走太快了,当心裙子绊着脚。”
沐氏忍不住笑道,“娘高兴,我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爹。”
说完,她对着外头喊道,“月牙,月牙。”
月牙赶紧走了过来,沐氏吩咐道,“你看着你们姑娘,我去去就回。”
沐氏带着自家的碗筷去秦家买了一碗稀粥,因着孩子还小,她一个字没往外透漏,只说自己想吃了。
稀粥买回来后,沈珍珠就着家里的咸菜把一碗稀粥喝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