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在家的日子有些无聊,除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苏然的父亲苏淩霆管理经营着一家生物药业公司,姑姑苏凌柳与姑父陶博也同在公司任职。苏淩霆的工作一向很忙,白天苏然睡到中午醒,苏淩霆早已去上班了。晚上没有应酬的话,苏凌霆会回来吃饭,但很多时候他都没法按时回来。苏然回家没几天,他又出差去了香港。
苏然以前也没觉得父亲工作这么忙——这个假期不但忙,连烟也抽得很凶。虽然家里他不抽,但回来苏然总是很嫌弃地让他先去洗个澡。孙叔说苏总最近忙着公司的事情,压力有些大。苏然问姑姑一家呢,孙叔说陶峰恒——-也就是她堂弟、苏凌柳的儿子,刚上高一课业繁忙,苏凌柳大部分精力被牵扯了过去,很多事情还是要苏淩霆亲自拍板。苏然哼哼两句,要了一大勺冰激凌吃。
对于苏凌柳一家,苏然不知怎么就是亲不起来。这份感情大概也是双向的,苏凌柳与陶博对她也是浮于表面上的关爱——哪里不对苏然说不上来,但是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微妙,它无法量化但是就是可以感知。苏然从小就觉得这两个大人很假,总觉得这一切都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才有的,曾口无遮拦地跟苏淩霆说起过,苏淩霆还有些生气,说那是你的亲姑姑,是你的长辈,怎么能这样说。苏然瘪了瘪嘴,不再提起这事。后来陶峰恒出生了,她和这个小她6岁的弟弟倒是亲密了一段时间。可不知怎么等到他上了学,两个人也慢慢疏远了。论其原因,苏然从苏凌柳的眼神和陶峰恒的闪躲,大概可以得知一二。
这么说起来,除了苏淩霆,从小对她最亲的要数沈睿的父亲沈成秋。他们两家的别墅都挨在一起——是沈成秋自己开发的楼盘的一期和二期。在苏然小时候沈成秋就叫她“然然公主”,去他家玩儿总是会被沈成秋抱着举着,就像一个真的公主般宠着。沈睿也很喜欢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妹妹,特别享受捉弄完她还被她屁颠屁颠缠着的感觉。后来沈睿想,他之所以和苏然从小就亲近,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原生家庭的相似之处。
是的,他们都是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沈睿的父母长期分居,后来母亲移民去了美国,在他高中时期回来和沈成秋办理了离婚手续。而苏然的母亲,别说沈睿,就连苏然自己也没有见——据说是苏淩霆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苏然一生下来就扔给了苏家,而她的妈妈改名换姓,早已进入另外一个人生——所以苏淩霆的婚姻状况一直都是“未婚”。这么多年苏淩霆倒也是有过几个伴侣,但是时间都不长,沈睿戏称那是苏然的“漂亮保姆”,还给她们编号abcd……苏然笑骂沈睿嘴贱讨厌,但心里却坦然地想这个名字倒还真是,十分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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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在家闲了几天,“梅远基金”微博仍是她在运营,她会时不时地挑一些照片,贝海拾珠,发到微博上去。这天又在挑照片,她翻到第一次调研的文件夹,看到一个夜色的背影——那是陈焕庭在月色下专注讲电话、她偷拍的一张。
鼠标在屏幕上停止。
光从艺术的角度上讲,这张照片的构图、曝光、角度都十分美好,几乎可以称得上杰作。苏然看着电脑,忽然想到上个星期刘景明请客那晚,陈焕庭送她回宿舍的场景。
她心里有微妙的情绪流过,手不自觉地点了打印,很快,这张照片从电子变成了实物。
这只是一张背影,她仿佛自我安慰,鬼使神差地,又将它夹入了一个软面抄的笔记本里。
第18章
白素将照片递给许诚美。
这是一张夜景的背影,照片中人似乎在低头讲电话,但他身材高大,姿态落拓,很容易就认出来这是陈焕庭。
许诚美皱眉:“就这个?”
白素指了指照片的下面:“这是我昨天在本子最后面翻到的。这张照片的时间是2013年12月7号,六年了还保存在她的本子里,被她随身携带。”
许诚美把照片放下:“这……这只能单方面说明苏然对陈焕庭念念不舍。”
“不是的,小美,”白素摇头,“2013年,陈焕庭在a市念研一,我在x市工作,这个12月我记忆深刻,因为陈焕庭来了x市一趟,陪我去医院……流产……”
许诚美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件事情她是第一次听白素提起:“你当年……你们……那郑胜……”
白素摇摇头,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陈焕庭能过来陪我,我还是很开心。手术完了之后,我恳求他在x市照顾我两天。那个时候我后悔了,跟他提了复合的要求,但是他拒绝了。”
许诚美生气地打断她:“什么叫‘他来看你,你很开心’?难道不是应该的吗?白素你也太卑微了吧,还跟他想复合,还被他拒绝?真是看不出来陈焕庭从那个时候就这么渣!”
白素抿了抿唇,只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其实那个时候我大概也知道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但是还是不死心地问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他怎么说?他说就是这个苏然?”
“不是,他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又问起学校的事情,得知他刚刚从‘梅远基金’的青山村回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照片的拍摄地点就是在青山村,苏然就是在那里给他拍的这张照片。”
许诚美有些耐不住了,急吼吼地问道:“我都听糊涂了,你绕来绕去究竟想说什么?你到底有没有他出轨苏然的实锤?你在本子里就发现了这个只能看出苏然念旧的照片?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们研究生期间好过,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分开了?也不能代表他俩现在旧情复燃了啊。”
白素慢慢抬起眼睛,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推到许诚美跟前:“后面有两页全是时间日期的记录,我拍了照。”
许诚美放大屏幕,这似乎是苏然做公益的记录,娟秀的笔记写着:
2013年12月青山村“梅远基金”;
2014年暑假青山村“梅远基金”,完毕;
2014年9月运营公众号,捐赠衣物;
2016年9月福利院捐赠2万元;
2017年1月福利院捐赠1万元;
2017年4月福利院捐赠1万元;
2017年7月福利院捐赠1万元;
……
后面记录很有规律,每隔一个季度苏然都会给福利院捐赠1万块,从2016年9月开始一直持续到最近的7月,从未间断。
许诚美越看越迷糊:“这什么,做好事写到日记本里?”
“第一页记了一个电话,我今天上午打过,就是a市云龙镇的福利院,青山村属于它的辖区。据我所知,苏然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回了b市,可是她却一直给a市的福利院献爱心,”白素轻轻说道,“而这个福利院,陈焕庭有一个习惯,空闲时候,他会去云龙镇福利院做义工。”
许诚美咽了咽口水,闻到了奸情的味道:“所以……他们是在福利院约会?”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约会地点也真是很有创新精神。”
白素却摇头道:“不是的,陈焕庭在和我复合之前就在那里做义工,如果真是在福利院约会,那后来根本不会有我的戏;更何况,他曾经带我去过一次,是我自己觉得无聊,后面不去了。”
“妈耶,我听得好累啊。”许诚美揉揉太阳穴,“这俩人到底在玩儿什么啊?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是啊……”白素也无比怅然地叹气,“我也很疑惑,我觉得我头都要爆炸了。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到底有没有一腿?如果有,可为什么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要是没有,为何又有那么玄而又玄的蛛丝马迹?”
“所以你的结论是?”
白素的目光飘得很远,过了一会儿才特别平静地说道,“你问我陈焕庭和苏然是否曾经在一起过,我也问过很多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我相信这是事实,陈焕庭不可能让所有人同时撒谎,何况这也根本没必要。虽然我不知道当初为何他们没能在一起,但我知道,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许诚美被白素的这一番推理惊呆了,脑子里回荡的竟是抖音上的神配音:这是高手,这是高手,这是高高手……她回味了一番刚才的话,神思复杂地看着白素,说道:“素素,这听上去很有逻辑,但是我们还需要证据。”
白素知道许诚美的真实意思,面色悲戚:“我懂。我太了解陈焕庭了,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这些信息在我看来,他真的……”白素有一点哽咽,“真的很对不起我……我今天去帮他做了汽车保养,安装了一个gps的定位系统。”
“很好,”许诚美点头,握住她的手给她鼓励,“你想办法弄一张陈焕庭的身份证复印件,我们还需要他的sim卡。不过——”许诚美探究地看着白素的眼睛,“你想好了吗,你和我的情况毕竟不一样——我是真的捉奸在床,下决心和老不死的撕;而你,如果是最后一场乌龙,还被陈焕庭发现你这样追踪他,你想过后果吗?”
白素坚定的脸上忽然出现了迷茫和犹豫。“是真的”和“被发现”,后果会有不同吗?好像这样一做,他们的感情就真的走上了不归之路,没法回头了。可是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白素觉得自己这样疑神疑鬼会疯掉。一想到陈焕庭对苏然的欲盖弥彰,想到昨晚车上的包,想到那张照片,想到笔记本上的记录,她的心又痒又恨,如千万只蚂蚁在细细啃噬,耳旁一直有个声音在蛊惑地说道:去啊,去看看啊,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他是怎么对不起你的?不去看看又拿什么来惩罚他、让他跪地求饶,然后对你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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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色黑得早,快傍晚的时候,天又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陈焕庭开完会已是晚上7点,玻璃幕墙上挂着水滴,外面的车灯迷茫一片。路灯散发着柔软的光晕,由近及远,消失在霓虹的尽头。
身后有人叫他,原来是他将开会的笔记本落在了会议室。他笑着说了谢谢,接过本子,忽然就想到了早上的那一幕——苏然的表情分明说着她的本子里遗失了某个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她又不肯再说。
很贵重吗?
还是,和他有关,所以她无法启齿?
陈焕庭回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喂——周亮,是我,陈焕庭。”
“我知道是你,有来电显示,”周亮从满是二手烟的会议室里出来,“又要报案吗,陈哥?”
“不是,”陈焕庭说,“上次我从你这里领走的东西里有一个本子,你还记得吗?”
“本子——?哦,记得,”周亮拉开走廊的窗户,新鲜空气和零星小雨一同飘进来,“那上面不是还写着什么‘青山、回头’字眼的诗?”
“是的,那个本子里,你有没有发现夹带什么?”
“夹带?”周亮回忆了一下,“没有啊,当时不是你翻了一下本子吗?怎么了,掉东西了?”
“……哦,”陈焕庭语气慢了下来,他连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更无法开口让周明帮着找,只好说道,“好,谢谢,没事了。”
挂了电话,他陷入长久的沉默,又拿出手机,点开苏然的头像。
这是她的新微信号。真人头像、真实姓名,没用可爱的卡通人物或者猫猫图片做头像,也没有昵称,给人感觉就是很直接、很真实、也很坦然。
可她真的就如她的微信号一样吗?如果真的那么真实,为何早上眼神里会有悲伤而失望的欲言又止?
还有那句故意写错的诗句,又作何解释?
他沉思良久,在对话框里打字。
陈焕庭:如果掉了东西,可以问派
一句话还没打完,他又立刻长按退格键删了个干净。
他打开抽屉,翻出一盒早已不抽的烟,里面还剩三根,抽出一根,走到窗边,点燃。烟雾袅袅,顺着上悬窗的缝隙飘出去。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行人撑着伞,像一朵朵花瓣在深海面上缓慢漂浮。
烟不知不觉烧到了指边,他惊觉有些烫,一抖烟灰纷纷洒落。他回到桌前,狠狠摁灭了香烟,像下定决心一般,点开苏然的个人主页,点开右上角的三个点,点到倒数第二个选项:删除——
系统:将联系人“苏然”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取消?删除?
陈焕庭的食指停在这两个选项下,迟迟未做决定。忽然他将手机重重往桌上一搁,摇头苦笑。何必呢,他自嘲,怎么还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和举动。他拾回手机,快速而肯定地在苏然的聊天框里打字:派出所电话:8475xxxx,然后直接发送。
几乎是同时——
系统:苏然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陈焕庭愣愣地看着屏幕半天,表情从意外变得凝重,最后牵起一抹笑,往老板椅后背一靠,竟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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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在家里端坐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陈焕庭开门的声音。她昨晚一时气愤难当,留下了苏然的那张照片,现在想来终于有些后悔和后怕。她仔细地端详揣测陈焕庭的神情,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之外,他并没有什么与平日里不同的地方。白素旁敲侧击地说到福利院义工的事情,说下次想和他一起去。陈焕庭的脸上才有了一点意外——白素开始与他同去过一次,但后面便有了诸多借口,陈焕庭看出来她也不是真心想去,便没再勉强,所以今晚她主动提起,他还是意外了一下,接着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又说这周末不行,因为晚上收到陈焕庭母亲杨素珍的电话,让他们周末回家吃饭。
其实杨素珍还在电话里说了些别的。年初陈焕庭的外公杨启明查出来肺癌晚期,一直在保守治疗,虽然他心态很乐观,但是医生也和家属交了底,癌细胞已经转移,恐怕时日不多。杨启明退休前是当地重点中学的校长,陈焕庭小学前的大部分童年时光都在杨启明膝下度过,爷孙感情甚笃。杨素珍在电话里低沉说道杨启明最近反复咳血,让人心痛;又催促陈焕庭的婚事,说和白素既然相识多年,又是旧情复合,稳定了就尽快将婚事办了——至少先把证领了,好让老人心安。
杨素珍说道后面言语哽咽,陈焕庭听得也很沉默。杨素珍忽然想起似般说道,你在a大的那套房子尽快收拾出来,该添置的尽快添置,好做婚房。
陈焕庭听到这话,忽然思绪就有些乱,脑海里想起的却是今晚微信界面上,苏然删掉他好友的那一幕。
他沉默半晌说,不,妈,我打算把那套卖掉。
杨素珍奇怪,问为什么,又补了一句,你当初买这房子也挺奇怪。
陈焕庭彼时正坐在车里,外面是璀璨温暖的万家灯火,而反光镜中的自己,面色冷峻而倦怠。但他的语音仍旧从容不迫,说当时是纯投资,现在他和白素的工作生活范围都不在那边,正好可以卖了,在二人工作附近换一套大的。
杨素珍说,那也好,又问白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陈焕庭说,我会告诉她。
杨素珍听得一愣,儿子与白素恋爱也有段时间了,都带回来见过面了,这件事还没告诉白素?不过陈焕庭一向有主见,杨启明的事情也让她忧愁不堪,也没再细问。
当然后面这些催婚的话陈焕庭没跟白素提起。他今天格外疲惫,他想如果将这个房子的事情告诉白素,势必会被她狠狠盘问一番。他没心情来应付这些可以预料的麻烦对话。他甚至想,干脆私下解决掉算了,不要告诉她这套房子的存在。可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便被自己掐灭。而此时卫生间门锁响动,白素洗漱完毕出来。
陈焕庭抬起头。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擦头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像在端详,像在揣摩。
他们好像都有话要说,也好像知道对方有话要说,但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于,白素先道:“我洗完了,有点累,先睡了。”
陈焕庭点头:“好。”
“你也早点休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