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个产业链,将原有的原木加工厂新兴起来。现在这些树木过于繁茂,我们可以‘更新砍伐’,一方面可以拉动经济,一方面有益于环境。小林不是学土木的吗,你一定对日本房屋的建造了解,而北川正好又是学房屋销售的,或许会让原住民生活得更好?我也没具体想好,但我想这是一个可以将每人专业结合起来的方向……”
话还未说完,小林眼里便闪着“我get到了”的光,摸着自己的下巴,连声说道:“斯国一(译:厉害)。”
四人一合计,觉得此方案可行,初步讨论出来一个王壮壮做可行性报告、小林清志做建筑研究、北川芳树做商业产业链研究、苏然做推广的分工方案。四人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地调研走访了旧城的情况,收集了更详实清楚的第一手资料。晚上吃过饭后,他们约定在邻里中心的阅览室一同准备明天的汇报。
第33章
邻里中心的阅览室提供免费wifi,晚上很多同学都在那里查资料。
苏然正在了解日本的房产系统,对面坐下一人,正是王壮壮。
“怎么样?”王壮壮小声问,“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苏然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暂时没有。我在看北川扔给我的链接,原来日本经历过这么大的房地产泡沫。”
王壮壮见她看得认真,也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我搜一下长川町这边的历史,今天中午吃饭听到那位日本爷爷提到,神社对日本人来讲是很神圣的东西。”
苏然抬头看了王壮壮一眼。
“此神社非彼神社,”王壮壮解释,“应该是当地村民的一种朴素信仰。还记得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个简单的木质神社构建吗?我觉得和我们中国农村路边摆一尊观音菩萨是差不多的概念。”
苏然被这个比方逗笑了。正笑着,黄敏敏抱着笔记本在她身旁坐下。
“什么这么开心?”她问。
苏然寻声看去,不止她来了,她们组的其他成员也来了——这当然包括陈焕庭。
苏然收了笑,摇头:“没什么。”
黄敏敏问:“你们进展如何?”
苏然说:“我们今天继续走访了幸存下来的村民。灾难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很大,山里的村民即便是有土地在海边,现在也不敢回去住,蛮可怜的。你们呢?”
黄敏敏说:“我们去了东边,那里有一个小山坡,上面全是遇难者或者失踪者的墓碑,黑压压一片。半山腰有一个没有线的电话亭,打不进来也打不出去,是用来寄托哀思的。”说道这里,黄敏敏叹气一声,一边开电脑一边低声跟苏然吐槽,“不过我觉得我们组会难产。你看除了我学土木和灾后重建有关系,其他人要么修电脑、要么挖矿、要么接生……”黄敏敏两手一摊,“真不知道最后怎么交差。”
苏然听她说得好笑,眼神不由溜过陈焕庭。笔记本屏幕挡住了他大部分脸,只露出两道剑眉以上的部分。
苏然安慰她:“挖矿的我不太了解,不过医生多少和灾后心理治疗、ptsd之类的能扯上点关系吧?修电脑的,嗯——要不开个网吧,让大家沉迷游戏忘记苦难?”
“你别说,陈焕庭还真的建议我们搞个游戏开发。”
两人正说笑,陈焕庭拿着插线板过来接线。这里插头不多,苏然和黄壮壮的电脑也是插在插线板上的。
陈焕庭蹲下随意指着一个三孔接头,问:“这是谁的电源线?”
苏然说:“我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
隔了一秒,苏然说:“你拔吧,我有电池,不会关机。记得把我的线插到新的插线板上。”
陈焕庭点点头。
这时电脑轻响一声,是新邮件的声音。
苏然回头收邮件。
陈焕庭低头弄插线板。
几乎是同时,阅览室的灯一下全灭。黑暗里,众人一阵惊呼。
但大概只过了十秒,头顶的灯又断断续续地亮了起来。
带队的日本老师站起来带着歉意地解释:“这里电压有些不稳,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先尽量用自己的电脑电池。”
同学们表示理解,插线板很快撤掉两个。苏然执行得更彻底——她直接带着电脑走了。
黄敏敏和王壮壮有点意外,王壮壮问她去哪儿,是不是不舒服,苏然好像没听见,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陈焕庭立在原地,神情有些凝固。
他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突如其来的停电让众人慌乱惊呼,他下意识地看向苏然,却看到她的屏幕在漆黑的空间里亮着,邮件里一对俊男靓女的合影格外显眼,邮件标题是三个字:“离开他”。
电脑将苏然的脸照得惨白。
很快阅览室里的灯亮了,一切恢复了正常。苏然飞快地关掉了邮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离开了这里。
陈焕庭坐回自己的位子,窗外正好可以看到苏然住的那间。房间里的灯亮了,一分钟后,又灭了。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
外面很安静,只能听到树林里的风声和远处大海的涛声。苏然坐在路边的岩石上,看着虚无的远处发呆。
那个邮箱的主人又给她发邮件了。这次她认真看了前面的姓名,是“liulu”的拼音。
这个“liulu”,就是挽着沈睿的那个女孩儿吧。
她想说什么,让苏然离开沈睿?在跟苏然示威?
苏然握着手机,咬唇踟蹰,最终调出了沈睿的微信。就在她即将拨打电话的时候,身边传来“咚”一声物品掉落的声音。
她转过头,陈焕庭弯腰从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底部捡起来一听果啤。
两人的视线有短暂的交错停留。
苏然没说话,回过头。那一声果啤撞击声敲破了她蓄积的勇气。陈焕庭的出现精准又及时,像是老天刻意来提醒她的荒唐——她前不久才跟旁边这个男人说喜欢他,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沈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机的光最终灭掉。
“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陈焕庭走过来。
苏然没动。
“你们小组研讨完了吗?”陈焕庭又问。
苏然还是没动。她抱膝坐在路边,凝视着前方,风吹起她的发丝。
陈焕庭立了片刻,不再询问,蹲下来坐在她的身边,“刺啦”一声拉开了易拉罐。
苏然微微侧目。
她心里很乱很堵。她其实很想跟人倾吐和诉说,她想如果现在陈倩在身边,她真想和她好好聊一聊。但遗憾的是,她现在身处异国他乡,没有贴心的闺蜜,最熟的人还是身边的陈焕庭。
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苏然忽然问道:“陈焕庭,你恋爱过吗?”
陈焕庭转过头,苏然的眼睛依旧看着前方,睫毛在风中微颤。
不等他回答,苏然径自取过他手里的饮料,抿了一口,说道:“我想起来了。陈倩跟我说过,你有过一个女朋友。”
陈焕庭说:“是的,大学时候谈过。”
“跟我说说,他们当时是怎么恋爱的。”苏然看向他,动了动脸部肌肉,让她看上去是笑了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别人是怎么恋爱的。”
陈焕庭仔细看着她的脸,那张平日里生动的脸呈现出萧索迷茫的神情。
苏然转过头:“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
陈焕庭:“我和她分手有点久了,两年了。”
“初恋?”
陈焕庭点头:“是的。”
“你们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开心吗?”
“有过开心的时候。”
苏然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当然会开心,不然怎么会在一起。但是她好像一个孜孜不倦的学徒,又认真问道:“是哪种开心?是那种见到你很开心,还是那种——”她皱眉思索,仔细品味那种感觉,“见到你特别开心,走路都不禁想跳起来、蹦起来、哼起歌来的那种?”
陈焕庭分辨不出这两种“开心”有什么区别,“……我忘了。”
苏然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鄙视。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你喜欢上别人了?还是你被绿了?”
陈焕庭说:“都不是,是我们自己的问题。那时候太年轻,只懂得享受快乐,没学会如何相处。后来彼此厌烦,就分了。”
苏然哼一声:“文绉绉,听上去像鸡汤。当初谁先追的谁?”
陈焕庭没说话。
苏然了然:“原来是女生。她叫什么名字?”
陈焕庭没有反驳:“白素。”
苏然喝了一口果啤。柠檬味的碳酸饮料,带着刺激的酸甜。
隔了一会儿,风里传来陈焕庭的声音:“其实我对她抱有愧疚。”
“那为什么不回去找她?”苏然也想也不想地问。
“这是两种感情,”陈焕庭觉得她问得好笑,“我们分开是因为不信任。这和回不回去没有关系。”
“那你愧疚什么?”
“这段感情里她投入的比我多。可能因为她出生在单亲家庭,感情里的不安全感特别重。她时时刻刻想和我在一起,喜欢偷看我的手机、干涉我的交友,有很强的控制欲。和她在一起之后,我身边几乎不能出现女同学,有好几次我在朋友前面下不来台。她说这是爱我的表现,但我不喜欢被监控、不信任的感觉。我们为此争吵过很多次。特别是大四下,我保研已经定了,她找了外地x市的工作,我们面临异地。她让我放弃保研和她一同工作,我拒绝后,我们开始了无休止地冷战、和好、争吵、妥协,一遍又一遍,最后两个人都倦了。我提了分手。”
苏然想起陈倩提过陈焕庭的前女友,说她很爱吃醋。陈倩领教过一次,后来都敬而远之。
“她答应了?”
“拖了一阵。但不答应又能怎样?这段感情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我们都尽力了。”
苏然似乎愤愤不平:“这是你的一面之词,也许白素并不这么想。分手了背地里说人家坏话可不是君子的作风。”
陈焕庭无奈笑笑:“我没有说她的坏话。我们的分开无关对错,只是适合不适合。这段感情里她对我很好,除了我们无法再相处。”说完,他目光悄然扫过苏然的侧脸,自嘲一般,“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最后一句让苏然略感意外,她不知道为何陈焕庭会这样评价自己。她低头喝了一口果啤,问道:“所以你说对她有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休止符。
陈焕庭转头看了一眼苏然,似乎犹豫,又难以启齿。
“还是发生了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