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是个广东佬,说一口拗口的粤语,程雪听不懂,弄不清楚他们两个的关系,究竟是从很久以前,程母去广东打工的时候起,还是最近,她爸对她妈摧残得更加厉害的时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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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记起小时候她妈妈说过的话。
彩票真的有那么容易中吗?
一千万个人里,那么低的概率,就刚刚好轮到她一个从穷乡僻壤走到繁华都市的乡下妹头上?
程雪第一次开始怀疑,她父亲这许多年来,骂她母亲是偷汉子的婊子的话,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程雪并不在意。
母亲偷了人,还是没偷人,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程雪甚至还殷切地希望母亲真的给父亲戴过绿帽,这对于那个蠢笨又自大,只会打女人骂孩子的男人,是多么大的一种羞辱。
程雪真正在意的是,母亲会丢下她,和别的男人跑了,到另一个地方去共筑爱巢,另组家庭,把她留给暴戾凶残的父亲,以此来报复她对母亲数次被打,她都见死不救的事情。
这事程雪没办法跟任何人讲,只能藏在心里,每天又怕,又紧张,精神高度紧绷着。母亲去菜市场买菜,她都要掐着点,等过了该回家的时间还没回来,就赶紧跑去找人。
在这一点上,她其实和控制欲变态到极点的父亲很像。
迟灏就是在她心理几近崩溃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男孩子,这种聪明不仅表现在学习上,更多地在于他对人性的洞悉力。
在偶然撞见程雪的那一天,他什么都没问,就能看出程雪是在跟踪自己出轨的母亲。
他还教了程雪许多东西。
比如,他告诉程雪,像她那么姿态紧绷地盯着她妈妈,是不对的。
就像是抓一把细沙在手心,握得越紧,沙子流逝得越快,这是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
迟灏教她,要在细微处做文章,就比如,她妈妈在意她的成绩,她就故意有几次考试失利,让她妈妈心焦,放心不下她,就舍不得走了,只不过程雪操之过急,第一次尝试,就考了一个倒数第一,震惊全班。
还有在她父亲再一次打她妈妈时,试着去反抗,姿态要决绝一点,让她妈妈知道,她可以保护她了。更隐秘的一层意思是,要让她妈妈感觉到,假设有一日,她妈妈抛弃掉女儿走了,她丈夫并不会对唯一的女儿手下留情,程雪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狠下心来,为了自己的幸福,置女儿的命不顾。
迟灏背上的程雪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突然幽幽地说:“可是她还是狠下心来了。”
迟灏头一偏:“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
司徒玥跑上前:“小雪!你没事吧?痛不痛?”
“头痛,”程雪揉了下太阳穴,“我是怎么了?”
司徒玥哑然:“你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程雪满脸疑惑。
“你刚刚……”
“刚刚睡过去了,”迟灏接口道,“你太累了。”
司徒玥闭上嘴。
程雪“哦”了一声:“放我下来吧,我醒来了,可以自己走了。”
迟灏不放手:“再背一段。”
程雪却自己往地下蹦,可是脚刚站到地面就双膝一软,差点儿摔一跤,幸亏被迟灏及时捞起来,照样把她背在背上。
“你现在没力气,不是走了那么久山路吗?”迟灏劝道。
程雪的脸色黯下来,不挣扎了,任由迟灏将她背起,在他耳边说:“迟灏,我妈她还是走了,不要我了,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一个人想走,你是留不住的,亲情无法绑住她,道德也无法束缚她。”
“你爸告诉你的?”
“不是,”程雪摇了下头,“是我妈,她给我打来电话,说起那个广东佬,说他老婆死了,女儿也出嫁了,他可以娶我妈了,说他在广东有套两居的房,有辆大众的车,他做点小本生意,一个月也有一万多的进项,够一家人很好地生活,广东佬还会煲汤,排骨汤猪脚汤都会,脾气温和,从不讲脏话,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那你说了什么?”
程雪又摇了下头:“什么也没说,我还来不及说,手机就掉进了水里,就是招待所外面那个锦鲤池子,我捞起来的时候,通话已经被挂断了,手机都开不了机了。我想,我要赶紧回去,说不定能赶在广东佬来接我妈之前,把她拦下。”
“所以你就半夜下山?”
“是,可是山太高了,路好远,我走了好久,摔了好多跤,还是没到山脚。”程雪哭了起来,眼泪噼啪掉下来,打湿迟灏的肩头。
他叹一声气,说:“怎么不找同学,先借一下手机,打回去?”
程雪脸上出现一瞬的空白,显然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办法。
然后,她又哭着摇摇头:“没意义了,迟灏,我妈打电话告诉我,就是决定好了,我怎么挽留,她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那你怎么又半夜跑下山去?”
程雪一愣,哭着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脑子好乱,想不清楚问题。”
“你不用想,”迟灏说,“我帮你想,现在你就打回去,问你妈妈,是不是要丢下你一个人,去和广东佬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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