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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去找青遥,”沈知言掀被下了床,往外走去,“我自己去问他。”
    “你见不到他!”沈慎思厉声道,“尹怀殊向魔教下了缉杀令,为教主报仇者直接晋升为堂主,赏金千两,他亲口说了不要活口,只见你的人头。”
    “……”沈知言脚步顿止,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你武功再高,还能以一人之力剿灭了整个般若教不成?”
    沈知言浑身僵硬,艰难地转头看向了沈慎思。
    沈慎思触及他的目光,不由得软化了些态度,叹道:“这出荒唐闹剧,如此结局是最好的,他肯为你这般着想,你应当接受,而不是让他的苦心白费。”
    百般滋味郁结在胸中,沈知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低地道:“那他呢?”
    “教主裴照死了,尹怀殊既是右护法,又是刚过门的教主夫人的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自然好得很。”沈慎思道,“他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去般若教也再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就此了断,重归正道,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你。”
    沈知言身形微微一晃,倒退回床边缓缓坐下了,他弯下身子,以手撑着额头,显得尤为疲惫,只模糊地摇了摇头。
    沈慎思看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陪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般若教过得好吗,真能抛弃良心,快活起来吗?”
    他看到沈知言撑着额头的双手突然收紧,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但沈知言的声音很低,仿佛气力尽失,甚至带了点哀求意味地开口:“大哥,我的头还在痛,让我独自静一静吧。”
    沈慎思张口欲言,又统统忍了回去,最终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低沉的身影,转身出了房间。在回手关门时,沈慎思忍不住又往里望了一眼,沈知言仍维持着那个姿势,动也没动。
    沈慎思关紧了门,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当时尹怀殊传给他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与沈知言有关,约他于某时某地见面,他心中惊疑不定,打发走了戚朝夕和青山派的其他弟子,在客栈中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约定之时。
    将近子夜,沈慎思挎上长刀,披了斗篷,纵马而出,一路小心戒备地抵达了地方,却不料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亮着灯火的小小民宅院落,门是虚掩着的,他径直进入屋中,一眼瞧见他二弟沈知言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尹怀殊在一旁刚掖好了被角,闻声侧头一瞥,道:“你很准时。
    ”
    “你对他做了什么?”沈慎思一手按在了刀上。
    “别紧张,只是让他睡一会儿,醒来后一切都好了。”尹怀殊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他上前。
    沈慎思将信将疑地走到床边,探过了沈知言的脉,才放下心来,转头盯着尹怀殊:“你叫我来是接他离开?你到底在想什么?”
    “很简单,跟你们想的一样,我配不上他。”尹怀殊随意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沈知言被油灯映照得格外温润的侧脸上,“倘若我出身干净,最好是个女子,不论旁人如何议论,我死缠烂打也要嫁给他。可惜,我和他没有缘分。”
    沈慎思脸色古怪,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尹怀殊也并不想听他说什么,转而冷了声音:“你既然是他的大哥,那就该管好他。”
    “你当我不想管吗?可知言他固执起来的性子,我怎么管得了?”沈慎思不由得带了几分怨气。
    “那是你不懂得方法,我教你一个。”
    尹怀殊走近几步,似乎还怕昏睡中的沈知言听到,压低声音简单讲了,沈慎思越听,表情越加复杂,看着尹怀殊的眼神更是几变,最终道:“你还真是下得了狠心。”
    “有用就行。”尹怀殊说着,摸出了一册书丢到了他怀中,“时间不多,不奉陪了。”
    沈慎思接住了书,翻过来仔细一看,竟是之前尹怀殊为了堂主之位从青山派窃走的那册刀法秘籍,他心中大震,终于感到动容,大步追出了房门去,可漏夜寂寂,平野荒无人踪。
    .
    般若教。
    尹怀殊被婢女引入屋中时,堂主宁钰正坐在书案后研磨,抬眼瞧见他微微一笑:“护法正值百忙之际,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尹怀殊抬了抬手,等屋中侍候的婢女悉数退下了,才转向宁钰道:“我特意过来谢你。”
    “从何谢起?”
    “谢你杀了裴照。”尹怀殊直视着他,笑道,“宁钰堂主掌管教中巡防,多亏了你暗中相助,那夜我安排的人才能顺利上山,裴照虽然醉酒,但了结他仍颇费了番功夫,闹出的动静不小,倘若不是你事先调开了新房外的守卫,恐怕如今没命的就是我了。算起来,此事得成,你应当位居首功。”
    宁钰静静地听着,但笑不语。
    “你想要我怎样谢你呢?”
    宁钰眉目不惊,反问道:“不知护法作何打算?”
    尹怀殊斟酌了一下,道:“我会让柔柔以教主夫人的名义将你提为左护法,从此你我二人平起平坐,共掌般若教,你觉得如何?”
    宁钰闻言,忽地笑了起来,他不理会尹怀殊莫名其妙的神情,起身绕到一旁矮几处,提过小炉上的黄铜茶壶,将滚水注入杯中,先洗了遍茶,又不急不慢地泡上了两盏。
    他迟迟不答复,尹怀殊脸色已然有些难看,却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终于,宁钰泡好了茶,抬眼看向他,笑道:“护法这话说得有些问题,还请容我纠正。当日你带青山派的沈二公子上山,于巡逻教众面前担保承诺,如今沈二公子杀了我教教主,逃窜不知所踪,你引狼入室,罪责难逃,反对者众,除了身份虚名,别无倚仗,既然你我之间并不平等,又何谈平起平坐呢?”
    “……”尹怀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一时不答。
    宁钰说的正是实情,他武功平平,早在晋身堂主时就招来了许多嘲弄,当时所倚靠的是右护法易卜之,后来他将其手刃,凭借老教主登上了右护法之位,更引得不少教众不满,但有少主裴照的认可,旁人也不敢非议,现如今裴照已死,教中顿成暗潮汹涌之势,他是孤舟一叶,而最能服众者,唯有武功高强又善于拉拢人心的宁钰。
    宁钰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又道:“护法今日究竟为何找我,应当不用我来提醒?”
    “……”尹怀殊咬紧牙关,垂下了眼去,“是,你说得对,是我求你。”
    宁钰又轻声笑了起来,道:“护法请坐。”
    尹怀殊深吸了口气,在矮几对面跪坐下来,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所求不过苟活,于你毫无妨碍,你若愿意,我会尽我所能推举你继任教主。”
    不料宁钰摇了摇头,淡淡道:“教主也好,左护法也罢,我都并不喜欢,我这个堂主的位子坐得习惯,更坐得舒服。”
    尹怀殊缓缓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宁钰,终于明了。
    他要尹怀殊身居高位,做个傀儡,自己退于暗处,把握实权。有尹怀殊这个才不配位的顶在头上,才会使教众更愿支持于他,倘若他当真自己踏上高位,说不定反引得麾下有人倒戈相向。
    “……我明白了。”尹怀殊道。
    宁钰满意地笑了笑,将一盏茶推给了他,茶香清透扑鼻:“上好的西湖龙井,我只招待贵客,你尝一尝。”
    尹怀殊端起茶盏,瞧见碧绿泛黄的茶汤映出了他阴郁的眉眼。
    宁钰也瞧着他,温声道:“说句实话,我一直很欣赏你。”
    尹怀殊一声不响,也不吹凉,仰头将滚烫的茶水狠狠咽下了。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深夜,归云山庄。
    月色如霜,照着一方空阔庭院,寂静中唯有一声声的剑刃破风声响起,少年双手紧握长剑,沉下身子,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着挥剑击斩,他口中无声地念着要诀,不知疲倦似的重复着,誓要将这套剑法练到烂熟于心、出神入化的架势。
    然而他奋力踏步向前,膝盖却忽地脱力一软,手上跟着一松,长剑当啷啷掉在了石板地上,幽幽回声里,他整个人狼狈地跌坐于地,大口地喘着气,衣裳全被汗湿透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额头颊边汗珠滚落,在这入冬的凄寒夜里,他甚至浑身蒸出了腾腾的热气。
    江兰泽筋疲力尽,只觉得双腿麻木发软,手掌更是痛不可言,可后天,后天便是推选盟主的大比之日了。他咬紧了牙关,强撑着站了起来,但刚一将长剑捡起,又疼痛难忍地撒开了手,他拧紧了眉头,才发现自己双掌磨出了好几个豆大的水泡。
    江兰泽颓然地放下手,仰头盯着高悬的一轮孤月,过了许久,他不再管还扔在地上的长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院落。他穿过长廊,到了一处客房外,瞧着里面亮着的烛光,却迟迟不敢走近,犹豫地在院中徘徊着。
    不等江兰泽做出个决定,客房的门先打开了,他猝不及防地撞上戚朝夕疑问的目光,紧张中更是一愣:“你……你怎么在江离房里?”
    戚朝夕一笑,只道:“江少庄主在这儿转悠什么呢,进来说话?”
    “啊……嗯……”江兰泽跟着戚朝夕走进屋里,看到江离穿上外袍从屏风后走出,似乎正准备休息,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掌,疼痛即刻拽回了他的神思,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连忙松开了手。
    江离注意到他的手掌,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可能是这几天练剑磨的吧。”江兰泽道。
    “不把水泡挑了吗?”
    “啊?”江兰泽讷讷道,“还要挑了吗?我不知道,我从前没练出过这个。”
    说话这会儿,戚朝夕已经从屋中的针线匣里找出了根细针,在烛火上烫过了,招呼他在桌旁坐下:“那过来,让少庄主好好体验一下。”
    江兰泽稍显局促地坐在了凳子上,看着戚朝夕干脆利索地挑破鼓包、挤出脓水,虽不算多疼,却不由得眉梢抽动。待两只手掌都清理干净后,戚朝夕又找来了药膏给他涂上,以便好得快些。
    整个过程中江兰泽始终低头瞧着,也不开口,直到戚朝夕料理完了,仍是闷不作声的。
    戚朝夕打量着他的神情,主动道:“少庄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江兰泽这才动了动,似乎是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侧头瞧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江离,低声开口:“我听叔父说……你不愿意把《长生诀》教给我。”
    “……”
    “你不相信我吗?”江兰泽的声音更低。
    江离神色微凝,道:“你知道《长生诀》的真相,知道我要守住它。”
    “可我们不是为了归云吗?”江兰泽抬起头,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了守住归云的荣光,难道也不行吗?”
    江离沉默以对。
    江兰泽见他这样,想了又想,忍不住道:“江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讨厌归云山庄吗?”江兰泽问。
    江离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才是长孙,归云的少庄主本来应该是你,但现在……成了这样……”
    江离一怔。
    “你的意思是他因为嫉恨归云不属于他,所以不肯出手帮忙?”戚朝夕在旁边不轻不重地提醒道,“江少庄主,说话可得注意点。”
    江离呼吸一阵收紧,险些没能反应过来,他从未想过会面临这样的问话,更没想过会从江兰泽的口中说出,霎时间几乎从心底涌上一股冰冷的怒意,但江离随即压制住了,格外认真道:“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江兰泽刚说完就后悔了,一阵慌乱不安,“对不起,我只是没有办法了,这几天我睁开眼就在练剑,夜里做梦也全是剑法,可是我根本没感觉到什么进境,反而越练越糟糕,这样的我根本赢不了后天的大比!我知道,都怪我之前懒散,不好好练功只会贪玩,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所以才来找你。”
    江离没有说话,跟戚朝夕对视了一眼。
    江兰泽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裳,着急道:“江离,我求求你了,惊澜剑法只教我一招两式就可以,只要能让我撑过后天的大比。我向你发誓,在那之后我不会再动用《长生诀》,我会好好去练归云剑法,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一旦接触《长生诀》,它就会给你的身体带来无法挽回的影响。”江离道。
    江兰泽抬眼看他,目光灼灼,斩钉截铁:“我不怕死!”
    “……”江离一时无言,他静静地看着少年坚毅的神情,恍惚间竟想起了他娘,在落霞谷陷落时,他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说着不怕死,无畏地、做好了牺牲一切的预备,可惜直到此刻,他才隐约明白了周静彤在狠狠打下那一巴掌时,心中的滋味。
    “江离,你知道的,山河盟的两代盟主都是我们归云的,我不能到了自己手里把它给丢了,让世人耻笑!”
    没能得到回答,江兰泽以为是他不信,恨不能指天发誓,急切重复道:“真的,只要能守住归云,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江离终是移开了眼,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江兰泽的目光黯然了下去,不死心地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江离线条紧绷的侧脸,知道动摇不了对方。他紧紧地咬住了下唇,身下的凳子仿佛化成了牢笼,他是其中的困兽,眼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掉,煎熬挣扎又走投无路,僵持了不知多久,他猛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地、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江离下意识跟着站起,脚步却又迟疑。
    戚朝夕道:“不放心就悄悄跟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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