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白驹过隙,等各自成长,或记得那玩笑话、荒唐言,也只当少不经事,心照不宣。
成年人的法则本应是这样的。
二十岁,只知生离死别,还未亲身体会时过境迁的相小将军,曾经这样想。
新婚夜,张鹤像块怎么都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黏在她身上,说着那些关于永远的诺言,也撒娇恳求她同样承诺。
“永远喜欢你”,“永远陪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彼此信任和坦诚”,“死亡也不能分离”。
她应得大大咧咧浑不在意——类似的话她与战友们也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同样很难淡去。
张鹤与她赤裸纠缠,高潮时贴在她耳边,翻来覆去说爱她。灼热的爱意如酿就的烈酒,甫一饮下就燃尽五脏六腑,令她心醉神迷。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有爱人,有朋友,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征途是星辰大海,目标是战无不胜。
那时的相月毕竟年轻,懂再多道理,也难免对永远抱有幻想。
可也才只过了一年。她以为的一瞬,莫名成了世人的十五年。
她好像什么都还保有,又似乎什么都失去了。
呼啸而至的时代,已至中年的爱人,错过成长期的孩子,或牺牲或四散离去的故友,或衰老或死亡的长辈。这个已经陌生了的联邦,翻天覆地巨变的局势,还推搡着她重新站上高位,去结束一场十五年前的战争。
短暂而剧烈的痛苦之后,好坏她到底都是接受了。
事已至此,能补救一分是一分。
至少她很想念新婚夜恃宠而骄的小狗,而不愿再见到荒芜星那夜哭着求她不要离开的弃犬。
张鹤不肯错过能和相月待在一起的一分一秒,每天早上送完相月再去军部,训练到下午回家给相斯越做晚饭,再回去夜训。夜深露重时,就是去军校接相月回家的时候。
他靠在飞行器黑色的机身上,肩宽腿长撑起挺括的黑色军服,几乎要一起融进夜色。却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时,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比飞行器上那道明黄色涂装还要耀眼。
“有个好消息。”
他凑过来抱住她,先亲了亲她的脸,像见到主人回家的大狗要来一个吻面礼问候。
“夏冬回来了。”
张鹤先前见过相月为夏冬掉眼泪的样子,他主动送上自己服侍她,反倒被她教育了一通,还很丢脸地在她面前哭了。
他很想让她开心,正如她也不愿再让他难过。
张鹤退位到副官,他之前的副手方渐元正好如愿退伍——方渐元其实一直想像他那个便宜老爹一样行商,之前在荒芜星上的产业也都是他在打理,如果不是张鹤老房子着火非要跟定相月,方渐元的商业版图估计都要拓展全宇宙了。
相月回来之后,方渐元顺势重拾老本行,还被张鹤嘱咐,留意寻找夏冬,看是否有可能遇到了和相月一样的情况。
这么多年又当兄弟又当爹,方渐元已经操心习惯了。干脆把贸易重心放在拉斯洛和佐尔坦的接壤边境,假装是偏远小国的云游商人,搞点儿见不得人的走私,顺带在战场遗址边缘来回横跳。
还真的被他发现了夏冬——只不过捡到她的,是几个佐尔坦的士兵。
十五年前的侦察机已经落伍,隐蔽性能远远跟不上现在的探测器。即便是搞封建搞得科技远不如联邦的佐尔坦帝国,也有轻易就能发现夏冬的设备。
那几个佐尔坦士兵是正常巡边,武装充分,没费什么力气就收缴侦察机,捉住了夏冬。按理说应该押回去由上级处置,残忍野蛮些的会就地杀害,还没来得及决定,他们就碰上了方渐元的商队,顺势打劫。
“各位长官,”方渐元活脱脱一个见了兵就巴结奉承的奸商,殷勤地散了一圈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盒子,“行个方便,小本生意。”
夏冬夹在两个佐尔坦人中间,不动声色观察这支商队的星船,看是否有机会逃走。她压根儿没认出方渐元——她还没有察觉所处的时空有什么不对。她想着,得尽快脱身,才能继续去找相月。
方渐元给她左右的士兵分盒子时,飞快地朝她丢了个眼色。
夏冬眯起眼,忍着刚刚打斗时眼角遭的伤,仔细看了看方渐元。
友方?身姿能看出从军的影子,如果不是佐尔坦人,难道是联邦军人?五官有些眼熟,可有印象的话,她肯定记得是谁。
盒子里装的是通用金,那几个士兵粗鲁而贪婪地打开看过,交换眼神,其中一个吊儿郎当地揽住方渐元的肩膀,手上还拿着把能量枪,枪口顶着方渐元的颈动脉。
“这么大的星船,过去可不太方便啊。”
“是吗。”方渐元挂上不似作假的赔笑,好像很怕能量枪似的。他瞥了一眼舷窗外的环境,确定离佐尔坦的星舰足够远,手垂在身侧打了个手势。
夏冬还没有看清哪里射过来的能量束,身侧的桎梏就已解除。
……民用星船什么时候有这配置了?
方渐元跨过地上的尸体和散落的钱币,以一个礼貌恰当的社交距离在她面前站定,那种狐狸似的还带着铜臭味儿的狡猾笑容几乎令她立刻想到了谁——
“方渐元!”“好久不见。”
他们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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